原本范仲淹的打算,是把太湖周边的五条河道疏浚一番,再引流太湖之水入海......这事儿虽然花钱不少,但也在苏州府的承受范围之内。
可如今倒好,不算苏州府本身的治水经费,光募集来的商家捐款,就够把这五条河疏浚一遍,顺便再把河堤加高一尺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这个结果,确实是范仲淹没有预料到的......早知如此,他当年在兴化县修海堤,就不用花那么长的时间,修到自己丁忧离任都没修完了。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钱到位了,那就开干吧。
今年苏州遭遇了水患,歉收是肯定的了。
但是吧,大宋朝的税法规定,丰年不多收,灾年不少收......歉收了也一样是要交秋税的。
这事儿吧,它不合理,范仲淹也知道,但,并不是现在的范仲淹能改变的。
范仲淹现在能做的,一是上书朝廷,看看能不能减免苏州府的赋税,二,就是发挥自己苏州知州的权利,允许苏州一府百姓欠缴今年秋税。
是的,虽然灾年朝廷一样要收税,但大宋至少允许百姓们欠缴,等来年丰收了,一起补上,也是可以的。
这一点,至少在江南地区,是可行的。
北宋的江南地区,农业发展已经是很发达的了,随着江东犁等先进农具的出现,再加上数百年的耕作经验积累,北宋年间的江南,基本能做到两年三熟,甚至是一年两熟。
欠一季秋税,来年补上,对江南百姓来说,虽然负担重了一些,但也不是不能承受。
要是这场大水发生在西北.......范仲淹都不知道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
大宋的税制,很公平,但又非常的不公平。
公平在于,一亩地,不管是在西北还是在江南,都是缴同样的税收。
不公平的地方在于,江南的农业发展肯定好过西北,百姓的田地产出,也肯定好过西北。
在江南,一场大水最多是加重了百姓的负担,但如果在西北,那可能就是百姓家破人亡了。
除非是特殊时期,遇到官家大赦天下,否则的话,这样的税制,对西北边地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而这,也是范仲淹这几年历经地方和中央后,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朝廷的国政,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而朝中的宰执相公们,更多想的是修修补补,尽可能的维持平衡......范仲淹不是说这种办法不好,但终归是治标不治本。
范仲淹想要去改变,但范仲淹却始终没有想好,到底应该怎么去改变。
范仲淹既不是初入官场,只有理想和冲劲的楞小伙,也不是未来的那位拗相公,他确实想要变法革新,但同时,他也知道,革新政务,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做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
一个革新不好,真正遭殃的人,不是他这个当官的,还得是普通百姓。
但是吧,有一个事情,范仲淹觉得,不妨借着这次苏州治水,试一下。
那就是用度公开。
范仲淹打算把这次募集到的,用于治理水患的善款用度,每七天公开一次。
一者,是为了让这些捐款的商人和百姓看到善款的用度过程,保证每一笔钱都用到位。
二者.......其实范仲淹这么做,是为了另一项东西的革新在做准备。
公使钱。
对,就是那个让滕宗谅栽了跟头,导致范仲淹写下《岳阳楼记》的公使钱。
当然,这个时候的范仲淹不可能知道后来还会有这么一出事儿,但不妨碍范仲淹看这个公使钱不顺眼。
事实上,公使钱这个东西,本来是朝廷发给各地地方官,用于宴请,招待同僚的用度,目的,就是避免因为这项支出,导致地方官员贪污腐化。
算是高薪养廉的一种方式。
当然,这个公使钱不是进地方官员自己的腰包的,一旦官员离任,这些公使钱就得封库,交给下一任继任的官员继续使用......说到底,就是合法吃喝的公款。
但是吧,因为这笔钱就是用来吃喝玩乐的,因此导致各地滥用公使钱的情况屡有发生,而一旦没钱了,这些吃喝玩乐的官员们就会伸手向朝廷要钱,这无形中也成为了朝廷的一项重要的财政负担。
范仲淹在中枢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份吏部公使钱的资料,每年公使钱的用度,居然高达国家财政支出的十分之一.......这就很恐怖了。
因此,范仲淹早就想着,是不是要规范一下公使钱的用度。
具体怎么规范,其实范仲淹一直没有想好,如果生硬规定,显得不近人情,各级官吏必然会严重不满,但如果含糊其辞,那根本起不到效果,还不如不管。
而偏偏这次,因为顾深放出小道消息,说要把商人捐款数量公开的事儿,导致商人们反而踊跃捐款......范仲淹就琢磨着,是不是要求官员把公使钱的用度公开,也能起到警示官员的效果?!
毕竟嘛,在范仲淹看来,官员总是要脸面的,一旦公开公使钱的用度,那些官员们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必然会对滥用公使钱有所收敛,这样朝廷也就能稍微减轻一点公使钱的支出了。
但是吧,公使钱这个事儿,毕竟是朝廷政务,范仲淹不可能一上来就直接搞事儿,所以,他就想拿这次善款来试试水。
这个善款,理论上讲不算公款,所以对它的支配和使用,范仲淹有绝对的权利。
而范仲淹也是想看看,通过公开善款支出用度,是不是能让那些支取善款修河的胥吏们有所收敛,甚至不敢乱碰这些善款。
如果真的能起到这样的监督效果,那么将来公使钱改革,范仲淹就有了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