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道长喝了口茶，沉吟道：“数十年以前，我还是个刚入行的年轻人，那时候魔王城大学草创未久，还算不上成熟……”

对于学校的历史，格勒第了解不多，但他也知道，魔王城大学是大约七十年前为了培养国内最优秀的一批青年而建立的。所以在那时，他们确实正面临很多的挑战。

冥道长顿了顿，接着说道：“当时，我们数学系的老师成立了一个研究小组，专门研究那些受封贵族的族群身上存在的未解之谜。一次，我们碰上了一个比较难啃的问题，我和大多数人意见都不一样，而他们当中有些人看不惯我，便吵着要把我踢出团队。”

格勒第听到这里，若有似无的共鸣感骤然变得清晰，这种场面何曾熟悉。

他想起了那次入社考试，为他喝彩的只有寥寥数人；想起了那次蝙蝠森林的行动，没有人响应他的号召，去察看那不明声音；又想起了，过去数学系的人聚在一起讨论，他发言时，也鲜有人站出来表示支持……

所以，今天冥道长所说之事，令他不敢往深处细想，他怕自己听到冥道长也遭受和自己一样的委屈，会变得更加难过。虽然如此，格勒第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那后来呢？”

“然后，我就凭本事把他们打爆了，用证据证明了我的意见是正确的。于是，他们都开始听我的了。”冥道长十分淡定地说。

格勒第回想起了他的过去，他只记得，塞密从小教育他，不要与人起冲突，特别是为了自己的事情。除非是别人需要帮助，否则自己惹上了什么争端，都是尽量避开，以求大事化小。

而上一辈兄弟相争的惨剧，又实实在在地对他的童年造成了影响。所以一直以来，他习惯于不争不抢，独善其身，只觉得用力去争求一样东西是恶劣的行为。

但冥道长的话告诉他，只要自己的“自我”足够强大，即使是一个人，也有改变一整个群体的能力。这种“自我”能化解一切不平与争端，把正确的答案带给所有人。

“当时，我的内心里，有一种力量在不断地驱使着我，催促着我要在那些人面前拿出自己的真本事，这就是冥界力量！”冥道长没管格勒第复杂的内心，结束了自己的故事。

格勒第在心里为这位老师喝了彩。

“所以啊，人的心态是冥界力量强度的主要因素，这是冥界力量区别于其他所有内功的特点。也因此，它的积累和释放的速度，都远远超过普通内功。”冥道长正色道，“怨念是冥界力量的实现途径，但绝对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要用它产生动力，去实现自我。我之前说的‘不要用力过猛’，就是这个意思。”

格勒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比试和练功的时候，内力会止不住地往外泄——其实这是冥界力量修习者必须经历的过程。

人的怨念是激发体内冥界力量的原因，也是激发人自我提升动力的原因。但在某一时刻，愤怒外溢，无法抑制的时候，人就会只想着破坏，无视自我提升这一根本目的了。

而格勒第作为修习者，其实早晚要经历这个过程，只是比武台上里德的行为让它提前了。

要说他能很快放下对里德的愤怒，是不可能的，所以内力会无法自控，一直有外泄的趋势。

但他及时调整了心态，把这种愤怒的影响降到最小，并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了几件事情。这样，冥界力量才能止住外泄的趋势，并在体内更进一步地积累。

此时此刻的他，才真正意识到了“冥界力量”的真谛，意识到十字真言中“人为人”的真正含义。想到这里，格勒第又对着眼前德高望重的老者拜了几拜。

不过，如今还有一事不明，就是冥道长的宿舍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格勒第想了想，谨慎地开口道：

“老师，您的家……”

“当然是我自己离开的。”冥道长抚掌而笑，“是之前那件事的后续影响。有些人爬上了管理层，他们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所以，您……”格勒第没敢说出心中的想法。

冥道长自己说了出来，叹了口气：

“这件事之后，我就辞职了。我在学校的三十多年里，唯独这方面一直如履薄冰，从来没有当着人的面打出过冥界力量。因此他们就算再不服我，也没法直接对我下手。但这一次，是明显的禁术伤人事件，他们一定会归咎于我，与其等着人家摘帽子，还不如我自己先走了。”

格勒第无地自容了，他想过各种这次事件可能的影响，但还是没想到，此事竟会令冥道长这位兢兢业业的老教师不得不离开学校，他的心中，实是愧疚万分。

他现在觉得，自己在比武台上的行为，不仅拖累了老师，也影响了魔塔社那些一心求学的社员们。

他忽地又开始担心起了社友们的状况，便问道：“那么，同学们……”

“没关系。”冥道长打断了他，并做出一个安慰的手势，“魔塔社里有你和玛西亚，就足够了。”

格勒第大吃一惊，这话说得甚是令人费解，玛西亚是优秀社员，这是众所周知的；但冥道长此时却将自己与她相提并论，这就意味着，他觉得自己这个刚入社不久还惹过大祸的社员，对魔塔社也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被自己崇敬的老师器重这种事，竟然真的能落到自己的头上，格勒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是的，就是这样。”冥道长似乎看穿了格勒第的想法，接着说道，“就像之前你交给普洛皮的演算报告，思路简洁而清晰，我想，魔塔社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出来。这报告着实帮了我大忙。”

听到这有理有据的赞扬，格勒第终于把心放到了肚子里，看来普洛皮说得不错，老师确实对自己的表现很重视。他隐约觉得，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便保持沉默，等待着老师的指示。

“想不想做我徒弟？”

大事果然来了。格勒第的心跳再次加速，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实在是太震撼了，震撼到他一时无从思考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的天分是罕见的，筋脉逆向生长者本来就不常见，虽然修习普通内功很吃力，但却是修习冥界力量的绝好苗子。而且，你有一颗善良的心，能心怀正义，守护一切，这样的人，前途不可限量。”

“这……”

格勒第还是不太相信，自己以前只当自己“不是战斗这块料”，无论是练功的表现，还是对战斗的态度均是如此。冥道长的话，实在是大大出乎他意料。

“我不常许人，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开玩笑。”

见格勒第将信将疑，冥道长轻咳一声，郑重地说道。

格勒第这时才回过神来，尽管自己刚还觉得，答应了这件事会有损老师的名声；但听了对方的描述，便不再有推脱的想法，立刻拜倒下去，高喊一声“师父”。

冥道长连忙将他扶起，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色：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不过啊，我这人很讨厌做作的人和事，那些繁文缛节，和那种人与人的假正经的关系，统统都滚一边去！所以啊，从今往后，你不许叫我师父，你可以叫我大哥，我又叫你老弟，我觉得这才有意思……”

“不行，就要叫师父……”格勒第此时的语气却颇为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