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蜡木在无垠的红池中沉浮,组成它的辉光在此刻如骄阳搏动,灿烈至极——无论是滔天的海啸还是流淌的潮汐,都被虹吸着涌入纯白之门的缝隙。
鲜红的液面在以不真实的速度下沉,直到门上的裂痕渐渐愈合,化作一道洁白无瑕之扉。
被抽到几乎枯竭的红池,终于凝固了塌陷。
灰色将万物掩弥,它缠绕着门,簇拥着大日熄灭的残骸,看着骄阳之遗留化作辉光的一部分。
然后,他轻声细语的喃喃道:
“我不再需要忍耐了。”
纯白的世界中,灰一个人朝着门的对面漫步走去,这是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影。
-遥远的祭坛,献上宏愿的手臂纤细。
-盛大的仪式,献上辉光的颜色纯白。
灰影在无所不在的辉光中渐渐消融,仿佛支离破碎。
在他脚下,骄阳遗骨构成的光筑料材,遵循他的执念不断堆砌……
这条道路,便是由我重建,所以,你们须聆听我所圈定的诫律:
【入此门者,必将一切仁慈弃扬!】
门扉敞开——
新生的辉光冰冷刺骨,灿烈蛰目,它遮掩着一切,向着门后,朝着红池的深处,无声蔓延而去,通向池底宏伟的可能。
辉光化作一条纯白的道路。
它,骄盛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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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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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巢都,5:55。
黑夜升腾的时节尚未散去,万物却还笼罩于夜幕之中。
世界沉没于死寂,就如世界还没有被创造前一样。
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蒙昧中,突然有物涌动,隐隐间,似乎有色彩被泼洒到空白的画卷上,一抹灰色,一抹无色——
先是一道听起来很亢奋的声音:“这样真的很酷啊,就像创世神一样,刚才就应该让我也来喊两嗓子……看着就好爽!”
然后是冰冷不仁,令人凭空生出寒意的低语:“大仪式这么复杂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你来主持……虽然我们现在是同一个人,但这种事还是让我来比较稳当。”
“同一个人,分得这么清楚干嘛……”
狐狸像在耍无赖,灰都可以脑补出他身后摇晃出残影的大尾巴。
不过他很快又陷入失落。
“所以,你还是死透了对吧?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灰,曾经的我,给予艾伊新生之人,如果将红液与器皿看做是一个人灵魂的本质……当器皿重塑,红液更新,你现在真的还能算活着吗?”
“显然不能。”灰摇摇头,轻笑着,“你说的对,我已经死去,而你已从我的遗骨上迎来诞辰,这是一次值得庆祝的新生……”
他轻轻合掌,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真是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
狐狸沉默了一会,再是柔声道,“我不希望你死,虽然这已经是一个事实,可我还是不希望你死——我想起那个预言,那艘被更换了所有零件的船……”
“有时候我也会想,现在的自己到底是谁。”
灰已经死去了,那么周逸呢?
如果将原初意志的存活,当做是一个人存续的标准,那么某些人伦问题便很难再去深究。
这是忒休斯之船,也是“克隆人的悖论”。
狐狸就是那个“克隆人”,继承了原主的一切,却又不再是原初的周逸。
“其实,这具身体里只有我一个。”
狐狸似乎有点沮丧,“其实,我还是孤单一人,依靠蛾的力量将过去的执念化作面具,在这具身体的内部与自己对话……”
“——像个精神病人对吧?”
“啧……”
“你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灰幽幽叹了口气,“都已经给你做过这么多次心理疏导了,还是一副哭哭啼啼,软弱娇柔的样子……”
不过,以狐狸的没心没肺程度……以后,或许会变成比灰先生还加恶劣的家伙,也说不准。
“啧……”灰咂嘴沉思。
不过,我会宽容你的任性,毕竟……归根究底,你也才刚刚迎接新生。
灰尽力收敛着语气里的不仁,他轻声细语道:“请别忘记,你还要夺回我遗失的财产,惩罚那些盗贼,补完我的人偶,重建我的密教,拾起宏伟之愿……”
如果你感到迷茫,那么我就会化作你的支点。
“直到迎接第二拂晓。”
他诉说着:
“艾伊,你不是灰,也不需要是灰。”
逝去的不再需要回首相顾,灰的故事,已被反复雕琢过的意义所记录,镌刻于巢的内壁,被这个腐烂的世界永久铭记。
当你目见那抹灰质,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不再如你印象中的那般冰冷陌生,因你曾亲眼见证灰的升高——
因我们彼此铭记。
灰与艾伊苍青色的眼眸对视,他始终微笑着。
现在的你仅需知晓,艾伊并非孤身一人。
无论你以后会经历什么,无论你如何厌恶这个疯嚣的巢……记住,有人能理解你的孤独,即使他已经逝去。
“我……艾伊,我会永远见证你,就如你的器皿中永恒涂抹着灰色一样。”
灰柔声道:“我们本就是同一的。”
狐狸瘪瘪嘴:“我只是有点难过。”
“这是好事。”
「你感到悲恸。」
“你很难过?”
狐狸抚摸自己的脸颊,确实湿漉漉的。
「悲恸化作红液,从你无形的眼洞滚落,融解沉入泥土深处,供养种子的生长。」
「已收集养料:悲恸(2/3)」
“连自己的前身都能共情,你这家伙还真是敏感过头……”
灰先是惊讶,再是感慨,“或许你能比我走的更远,你所能承载的思潮,一定要比我更加宏伟。”
“也许吧……”
狐狸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拍了拍自己的脸,自顾自的恢复了欢脱的语调:“对了,你刚才是不是忘了喊‘要有光’,逼格这么高的一句话都没喊,灰,你装逼水准也不行呐……”
灰无奈:“那你来补上呗。”
“诶……现在还来得及吗?会不会太晚,我看大家都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你喊不喊?”
“……那我试试。”
狐狸好像有点害羞。
他于黑暗中深吸一口气,片刻后,有澄亮之音破开蒙昧。
“要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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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遥远的高天,依然空缺着日轮。
但新生之光却鲜活骄盛……
光芒是细密闪烁的碎砂,从穹顶的边缘析出,清澈像是曾经天空之上的远星。
黎明到来,冰冷却明亮的辉光照亮整座巢都。
于是,世界再一次被点亮。
就如已逝去的……第一拂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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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城基金会,员工宿舍。
6:00
刺耳的闹钟声响起,被晨光打亮的被褥里,有柔软的轮廓窸窸窣窣的翻了个身。
“唔……”
翠绿眼眸的少女,揉着眼睛从单人宿舍的小床上爬起来,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
展示完不太富裕的身材,少女转头拉开帘子,楞楞的看向窗外。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