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津城头,大将夏侯惇站在居中位置,脸色十分阴沉。
其左近一人,正是近几日许昌朝廷新任的魏郡太守董昭。而右近青年文士,则是司空府掾凉茂。两人都戴进贤冠,穿春青袍服,俨然名士风度。
至于于禁,则是满脸通红地站在几步之后。
“于禁,出兵时你是怎么与我说的?你说你但使微力,不仅拿田钧如同抓鸡,还要杀鸡取卵,拿来我面前玩耍,是也不是?”
“如今我问你,这鸡在何处,卵又在何处?”
此言虽如锯木之声,令人烦躁难忍。但于禁自觉理亏,不敢答话。且他嘴唇发颤,打着寒战。
夏侯惇看着有些模糊的于禁身影,冷哼一声,骂道:“要不是我目力受损,不能远视,否则又怎会同意让你去伏击田钧?于禁啊于禁,你去岁在北岸连破袁军数十营的本事,都哪里去了?”
是啊,田钧手中能有多少人马?而于禁麾下,则是数倍于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败得只剩两部弓箭手了?
董昭也在惊讶之余,发现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自己的儿子董胄,竟没有随同于禁回城。
“于将军,犬子随你出战,不知今在何处?”董昭提着一颗心,小心翼翼地询问,“犬子虽然不熟战阵,但是——”
“董公,实不相瞒,我也不知令郎今在何处。”于禁定了定神,未吐露实情。
他那一箭偏离准心,只射透琵琶骨。董胄虽然跌下马背,但是不一定会死。
董昭没有讨来结果,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极目远望北方林中,试图找到爱子的身影。
“公仁,不必担忧。”凉茂宽言安慰,“田钧不足一营人马,便是识破我等计谋,又能如何?凭令郎的智计,从战场走脱不是难事。”
董昭亦觉有理,这才舒缓气息,稍稍放心。
于禁偷偷将董昭的神情瞧在眼里,面上装作镇定自若的模样。
他心中有愧,却不觉理亏:董昭,你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品行不端。董胄若能活命,就算你阴德尚未败完。
于禁想着心事,眼珠不停转动。刚好被夏侯惇瞧见,他心中不喜,以为这种人凭什么比自己多一只眼睛。
遂骂道:“于禁,你本部两千士卒,皆是精锐。又有缪尚、董胄助阵,合计万人。我千思万想,也不明白你为何会败在田钧手上。快将原委如实道来,否则便将你传首许昌。”
“不敢瞒将军,此战之所以会败,全是缪尚小儿从中作梗。”
“我本来藏得好好的,不仅将其前军困住,还钓来田钧的救兵。就在即将旗开得胜之时,谁想到缪尚竟临阵反叛,投田钧去了。”
“我猝不及防,被缪尚突破右翼,士卒死伤惨重。田钧又趁机压上弓弩手,兄弟们抵挡不住,这才逃回。”
果然是缪尚倒戈,才导致此战大败。
“某曾有言,缪尚乃小人,不能付与兵权。”对于这个倒霉的答案,夏侯惇早有预感。实以为超出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而且早就属意夺他部曲,奈何不及出手,已先让他酿成大祸”
凉茂也惋惜道:“如此说来,这缪尚倒真是可恶。他手中有一营人马,投田钧之后,足以使形势逆转。于将军招致此败,也是无奈。”
几人说话之时,见北边林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一股燔炉香味,随风不断飘来。
凉茂深深嗅上几口,发现这气味虽然香甜,却透着诡异。
他想到一种可能,扭头望向夏侯惇:据传围攻下邳时,他曾拨矢啖睛,想必这味道,他必定谙熟。
“伯方,我再说一遍,老子从来就不曾拨矢啖睛,你莫要听军中士卒胡言乱语。”夏侯惇挤了挤右眼,没好气地骂道,“是程仲德做得好事。”
想当年,由于曹军曾缺粮,程昱就略本县乡民,将xxx烤熟充粮,供给大军食用三日。
那气味,与眼下空中弥漫的,几乎一模一样。夏侯惇干咳几声,险些吐了。
他低下头,恰好发现一个头重脚轻的小卒,吊着一口气,踉踉跄跄地跑近城楼。
“太好了,我儿还活着!”董昭眼尖,远远就通过士卒的装束,分辨出这是董胄的亲卫。
他道是董胄派回请救兵的,赶紧示意给夏侯惇:“元让,这是我董氏亲卫,必然是我儿董胄派回的。可将城门打开,放他进来。”
董胄命这么大,还没死?于禁赶紧贴到女墙边,向下望去。
那小卒先是望见董昭,又见于禁也晾在一旁,等不及夏侯惇下令开城门,就在城下对着董昭拜了三拜。
董昭哑然,心房猛然一颤。他头脑发生短暂空白,天地似乎有一瞬间失去颜色。
“启禀家,家主,公,公子他归天了。”
“你放屁,我儿何在,让他来见我。”董昭厉声大骂,“我儿自幼聪颖,谁能杀他?”
于禁揉了揉眉心,有些理亏,不敢正视小卒的眼睛:这董胄真不经死,我只射他一箭,就一命呜呼了。可惜他新募的那些部曲,白白便宜田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