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构成了荒地上的一座座竖起高墙的堡垒,后者则是游牧于野草地与垃圾填埋场之间的拾荒者。
狐重楼和他的老师所在的大学,密辞大学,便是位于池地。
而杀害老师的凶手,那位连名字都无从考证的、在行凶之后便畏罪自焚的流浪汉,也是来自池地。
当窗外的楼越来越低矮,当起伏的顶层逐渐平稳、趋近于低伏的直线,再到无光的街与房越来越长。
直至视线所及只有铺着黑暗的土路,车子便算正式驶进了池地。
众所周知,池地有各种各样的湖泊,它们在漆黑的地底有自己的规矩,谁上涨,谁干涸,都由它们自己说了算。
比起近在咫尺的人类文明,池地更像服从某种冰冷意志的生态区。
因此,谁也说不好在这的路哪条好走,哪条又会通向满是淤泥的深潭。
在这样的路况下,如果是风和日丽的白天,前往池地深处的密辞大学,其实也不算难事。
但此时的车灯只能勉强照亮前方几米的雨夜,除非司机家住池地,否则没人敢在这样的时候一意孤行。
于是狐重楼看向了这个恰好出现在藤山咖啡馆门口的司机,开口问道:“能走么。”
车轮在泥水里翻滚几圈后,黑暗里传来回话:“可以。”
黑暗始终包裹着司机,就像黑暗始终环绕着计程车;车灯的光在风雨飘摇里愈加稀薄,就像司机的皮手套在黑暗之中彻底没了棱角和轮廓。
这是一条压抑的路,在深山老林的夜里开过车的人都能明白,这样的路走起来到底有多糟心。
一直关着窗的车里此时也有些闷了,狐重楼看着窗外的黑暗,心里没来由地闪过一丝烦躁。
他又看到老师了。
在很久之前狐重楼就知道,那位平时喜欢拄着拐杖的老人其实身手矫健得很,他和狐重楼说过,拄拐只是为了为他的绅士感润色一二。
以前的狐重楼将信将疑,年岁和阅历并未彻底消磨老人的跳脱和风趣,有时候,老师也会开一些无从考证的玩笑。
那原本是一个个引人遐思的结尾,而不是等着被证实的什么线索。
所以,当穿着腐烂长衫,在雨夜里狂奔的老人凑近了车窗,扯起只剩下几缕碎肉的嘴角肆意狞笑时。
烦躁,恼怒,狐重楼胸中的憋闷达到了顶峰。
他深吸一口气,坐正了身子,不再去看向窗外,但他的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为他的焦躁又添了把火。
他的老师,密辞大学民俗学教授,考古专家,正坐在他的身边。
冰凉的潮气从身侧真实地弥漫到他的身边,他裸露在外的手背也货真价实地感受到了那一缕腥臭的凉意。
“到了。”
噗的一声,司机扭开了车内嵌着的灯光。
狐重楼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身边的潮湿感还在,但似乎只是因为远离他的那侧窗户并未关严,灯光之下,他的身边并未坐着一具逐渐腐烂却能移动的尸体。
驾驶座上的男人只有肩膀被灯光打亮,脖子往上反而浸泡在光线的边界之外,整个人像是被塞进罐头里一样,蜷缩着填满了整片黑暗。
恍惚更甚,狐重楼不再多打量,他躲闪着看向车外,简单的道谢之后,推开车门,男人就这样径直走入雨幕之中。
空气里满是让肺受凉的寒意,让他熟悉的寒意,像是几年前上学的回忆,也像是重返池地时被雨夜打湿的知觉。
狐重楼夹紧外套,小跑着奔向了大门。
在他的身后,计程车的光亮逐渐消失,直到一切都归于黑暗,发动机颤抖的低鸣才呜咽着渐远。
池地,是漆黑与冰冷的池地,而今夜,尤为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