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父亲他这是?”
“这几天我都在,他前几日还好端端的,怎么今早突然就从床上晕了?”
外城区养老院内的一处专门给老人们配备的私人诊所里,传来陈福贵关切的声音。
“其实……”一位穿着白大褂,看上去已有五十来岁的老医生,指了指此刻正躺在病床,且仍旧是昏迷状态的陈建国。
“其实老爷子的病情发展,都还是蛮符合他本身所患有的老年痴呆症病变,而关于此病的病变特征,在你第一次带着老爷子来到咱们养老院时,我曾同你讲过。”
“这个病恶化特别快的原因,就是因为老年痴呆症能造成脑血管病加重,只是发病状态很隐匿,进展缓慢。”
“但又是一种不可逆、不可逆转的精神衰退,外加老爷子本身还曾出过车祸,有过脑出血、颅脑外伤等……”
“所以像今早老爷子这种突然晕倒在床,心跳缓慢,呼吸异常的情况,只能是他自身病况的一系列病变连锁。”
“脑血管病脑萎缩、高血压,颅内外伤颅内感染,甚至我看他之前的病例上还曾有过多次脑出血……”
“医生!”本站在陈建国病床一侧,默默倾听的陈福贵,突然叫停主任医生,“这种时候了,您不用和我说那么多。”
“您尽管告诉我这个当儿子的,他到底病变到了什么程度,他还有几天可活!”
“放心,我,我这,”说着说着,陈福贵原本两个抄在口袋中的手,竟开始发颤、哆嗦,哪怕他刚刚就要说出来的话是,其实他早已心中有数,他这个当儿子的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当身为老爷子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位亲属,最后一位家人,在真正来到“噩耗降临”的这一天时,纵使陈福贵早在30年前就已经开始做准备,就已经在等待着,可他终究还是会怕。
没错,就是怕!
一个今年也快要50多岁的,按理应该早就当爹,甚至都已经当上爷爷、姥爷的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男人,谁能想到他在这种情形下,还是会怕。
和30年前当陈福贵得知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姐姐全部在车祸中身亡,而自己的父亲因脑出血奄奄一息的倒在病床上沉睡不醒时一样。
那年他16岁,今年他46岁,变得是一年比一年多出的白发,一年比一年苍老的容貌,而不变的,仍旧还是他对家人们的不舍。
就如陈建国老爷子目前存活在世的唯一一位亲人是他的儿子陈福贵一样,其实反过来也亦然。
对陈福贵来说,老爷子何尝又不是他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位亲属,最后一位家人?
这一刻,陈福贵死死攥着自己的手,看着仍旧昏迷在床的父亲,他哪怕再怕,再不舍,但终究还是坚强地问出口。
“我父亲,经今早这次昏迷后,还有,还有多长时间。”
看着不仅声音在发颤,连整个人都在发颤的陈福贵,一旁的经验丰富的主任医生,同他曾见过的无数个冷凄凄的分别场面一样,他只是挥了挥手,并没有给出具体的时间。
他是医生,不是阎王,他主医主救,不管死。
即使他能够给到一个差不多的时间,也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明白了。”
“谢谢医生。”
陈福贵孤零零地杵在病床旁,目光注视着陈建国,无力地回应道。
其声很小,小到可能一旁的医生都没有听清,其声却又很大,大到在病房外苦苦等待的,平日里和陈建国老爷子在养老院中处的关系很好很好的一群老伙计们,都能听到。
不大不小的三人病房内,谁也没有事先打破那种压抑的气氛,无论是陈福贵还是主任医生,都像是约定好的那样,静静地站在陈建国身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情绪低沉的陈福贵,朝着正昏迷不醒的老爷子微微一笑,而后,他便孤身一人默默地走向病房外。
又同守在病房门口的,和陈建国老爷子处了10年、20年、甚至30年的新伙计、老伙计、老老伙计们礼貌性地点点头,握握手。
在陈福贵即将离开这一层病房时,他突然转身,朝着这群守在门口的老家伙们,默不作声地,深深的一鞠躬。
与此同时,滚滚热泪从他眼角哗哗的坠地,46岁,快50来岁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他终究还是这般不争气。
只因在自己即将转身离开的刹那间,陈福贵一下恍然,一下明悟,他和父亲,似乎除了彼此之外,还有一群老伙计们陪着,挂念着。
他,还有父亲,在这群正守候在病房门口的,年龄不一、经历不一、病情不一、家境不一的老人们面前,原来也并不孤单。
“叮铃铃~”
“叮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