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修不再干扰伤兵,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伤兵营。
天已微微泛白,随处可见的尸体和血腥味充斥着整个百色城。战火下的残墙燃着火光,来不及逃出城的敌军正面临着东沙士兵们最泄恨的虐杀。
莫凡跟着晏南修走过战火后的废墟,乌泱泱的尸体如恶狼入了羊群,被撕碎的肢体随意的散落在可见之处。
见二皇子脸色越来越差,莫凡轻轻唤了一声,“殿下,午时还要去看计将军,先回营休息吧。”
晏南修住的营房在西面,这座宅子保存稍好,除了大门有被破坏,屋子里连桌椅都还在。虽是这样,也能看得出地面被清洗过的痕迹,沟渠内有淡淡血腥味散了出来。
刚进厅堂冷荷就迎了上来,看到晏南修满身干涸的血迹吃了一惊,连忙用手摸了摸他脸上,还好这血不是他的。
晏南修径直进了卧房,铠甲脱了几下都没脱掉。
冷荷说:“殿下,我来。”
碰到他的手很冰凉,指节冻到僵硬。
晏南修满是疲倦缩回了手道:“我自己来吧。”
冷荷打了盆水,帮他擦着残血,悠悠说道:“殿下非赢不可吗?你怎能不顾自己性命,直接杀进战场。”
晏南修把铠甲随手一扔想了一下没回,问道:“有水吗?我想沐浴。”
冷荷手上不由自主的一顿,他爱干净的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皇宫内,他不管身体多累,喝了多少酒,都会去泡澡,而今在战场上还是改不掉这习惯。
“我差人去烧。”
“嗯,”晏南修顿了一下,有几分怒意的说:“叫莫侍卫在门外好好反醒一下自己。”
言下之意是叫他别睡了,冷荷有些不明,他待莫待卫虽没有过多的亲近,从来不罚,不罚便就是好。
今儿个居然在恶战后还要罚,冷荷带着心思退出了房。
当她准备好热水时,发现晏南修靠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帮他盖好被子走出屋外,看着莫侍卫在那里站得挺直,安慰道:“殿下对你最好了,才罚这一回,别往心里去。”
“我又没做错什么,何来往心里去一说。”
冷荷听到这话‘噗呲’一笑,“还嘴硬,小心不给你饭吃。”
“你…”
莫凡像斗败了的公鸡,霎时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秋季有一回,莫凡跟着晏南修出门,那天晏南修到酒楼见的是许家的旧部,平日里晏南修都会让他在旁边伴着,那回连酒楼都没进。
他像个门神一般在酒楼门口站了七个时辰,从上午一直站到深夜才等到晏南修。
站在门外的日子并不是没有过,之前站在外头时,晏南修都会让人给莫凡弄点吃的填饱肚子。那天直到入了宫,晏南修全程都没有注意到他。
莫凡回到宫里,把东宫小厨房的吃的差不多扫光了。五碗面在半柱香之内,风卷残云的倒进了他略小的嘴巴。
冷荷看他这副饿死鬼的样子都惊呆了,皱了皱眉问:“莫侍卫,你还好吗?”
莫凡对她笑了笑,慢吞吞地说:“很香。”
“我不是这个意思,”冷荷指了指堆叠的碗道:“五碗,你不撑。”
莫凡听了若有所思说了句:“饿怕了。”
“圣上在汝州过得很苦?”
冷荷只知道莫凡突然就来到了二皇子身边,在宫中从来没见过这号人,想来是在汝州跟过圣上的,待卫都统李长风同冷荷说过,跟在二皇子身边的两任待卫都不是出自京中。
莫凡面沉似水,低头猛吃着,“不知,我也只见过几面。”
冷荷见他脸有惧色,似不想回忆便不再多问,再一个要被二皇子知道她在后背打探这些,再想留在这东宫怕是不能了,她决不能离开东宫。
晨光破出天际,木头燃烧的气味混合着腥味透过灰色的晨雾升入空中。阳光透过还未完全熄灭的烟火斑斑驳驳的洒下来,照在大眼睛脸上。
她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晨露,眼角也有些水渍,微翘的嘴巴发紫,伏在阿娘怀里沉睡,肚子上有一个宣红色的大窟窿插着一根断了的矛,肠子鼓了出来。
她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人没到最后一步,都做过最坏的假想。
当最坏到来时,大多都是听天由命,阿娘终究下不了手亲手了结她。
百色城大多房屋都倒在遍地横尸中,一些丢了孩子的母亲精神涣散的在呼着孩子的乳名。悲惨凄厉的哭声渐渐响彻整座城,处处都是抱着尸体久不能起的人。
巡逻队穿插在城中把无人认领的尸体集在一块,百色城一夜之间变成了人间修罗场。
晏南修一身铠甲,满身是血的站在一个人面前,他知道这是一场梦。
哪怕是梦也是好的,他好想她。
云裳揉了揉眉间,把兔毛笔搁在案上,几页黄麻纸上密密的记着几味药的特性,其中有一味药如此描述:遮乌鸟金汁呈绿色,食之气脉不通,伴贫乏之感。
医书上这只鸟除嘴尖和爪尖呈绿色,全身毛色都是黑色,脚杆也是黑色的。
“裳儿。”
二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太阳将将升起,云裳一夜未睡,此时眼眶发肿,对着那缕黄芒,眼泪都被灼了出来。
她把记录完的麻纸叠好,应了一声走出门外。
李二嫂平时爱吃甜面色娇,红体形有些圆润,伸着脖子在云裳屋外头。
看她眼里布着血丝,一脸煞白地推开了门,二嫂子往她额头上摸了一把,“不舒服吗?怎么一点血色也没有。”
云裳揉了把眼角,浅浅的笑道:“这两日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