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横被找到时,人正站在游乐场交界线边上,一只手按在光膜上。
光膜三秒消失,他却没有反应,被施了定身咒般,双目无神,如同在另一个世界神游。余警官拍了一下,他才踉跄一下,如梦惊醒,双眼圆瞪。
“你怎么了?”余警官以为自己吓到他,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上机测试很顺利。除了道路堵塞情况超出了你的预计。图像算法组正在开会,讨论利用无人机清障办法。不过这与下面的测试没冲突,程序组正——”
她突然住了嘴,察觉到说话对象的状态痕不正常。李江横似没听她说话,眼神惶然,四下张望搜索,好像在找什么。慌张之情无需口述,全暴露在他眼白上暴起的红血丝里。
余警官敛起笑容,“有你女儿消息了?她——”
李江横一把抓住她,眼神如要吃人,“我要见市长!我要见局长!还有周教授、曹教授,还有、还有……能叫上的都叫上,我要见所有人!我有——”
“是地图出什么问题?”
“不是地图!跟地图没关系!是更重要的事!!”他瞪着女警,几乎要哭出来,“没有时间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市政府小会议室的桌子中央,一只黑猫正在睡觉。
它偶尔掀起眼皮,黄澄澄的眼珠扫一眼四周神色各异的两脚兽们,打个大大的呵欠,又继续睡。
局长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眼沉默的李江横,“半个小时了。你把整个指挥中心的人都薅过来,就为陪你在这里干坐?”
李江横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耳朵通红。
从“光膜世界”脱离出来的那一刻,他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发动城市里所有居民,立马进行坐标补全。哪怕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余警官答应说服指挥中心立刻召开会议后,李江横方冷静下来,自然而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把一切说出之后呢?
“光膜世界”的经历只是他的主观体验,他现在无法确认模型世界是否真的存在,也无法验证坐标修复失败后“它”所说的后果真的会发生。他甚至不能证明这场经历真的发生过。他如何去取信他人?如何让指挥中心觉得自己不是在儿戏?
如果指挥中心相信了他,制定了方案并实施,未来却并没有按照“它”展示的那般发展,那等于是将本就命悬一线的局面推向深渊。作为一切的导火索,他无疑将面对排山倒海的愤怒,承担不能想象的责罚。不光是他自己,还必定会牵累到杨天舒和李闲庭。
退一万步,哪怕未来一切如“它”对他展示那般发展,指挥中心尽全力争取到最好的局面,这个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会发生人员伤亡、物质损毁。遭受厄运的人及他们的亲人会不会迁怒到他的身上?一千三百万人的命运,哪怕是小数点后好几位的损伤,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李江横一会儿脸庞烧如炭烤,一会儿后背冷汗淋淋。真相如守在喉咙口的虎豹想冲出来。牙齿却如同放下的铁栅栏,死守潼关。
“我刚刚在车上跟你说过了,无论有什么顾虑都可以讲。如果事关重大,你无法抉择,我们一起来商量。”余警官道。
李江横在桌下握紧拳头,还是没说话。
局长又看了眼手表,“我还有事情要处理。等你考虑好了我再过来。”说完便起身。
李江横慌忙抬头,看到对方利落离座的背影,再环视参加会议的其他人,似都有离去的意思。他几乎要开口恳求他们不要走,可他心里也明白,问题的关键在自己这里。冰川与火山在身体里撞击,心口一阵尖锐的梗塞后,李江横猛地闭上眼睛,“我说。”
局长停住脚步,转身拉了把椅子坐下。
李江横开始一字一句地讲述“光膜世界”里的经历。他讲得口干舌燥,三秒钟内的感受居然讲了半个多小时。起初还有人提问,后来只剩下一片全然的寂静。等他讲完最后一句,小会议室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李江横能感受到参会者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有思考、有怀疑、有忍耐……或许还有失望、不屑和嘲讽。就在他的神经绷得快要断掉时,有人开口了。
“你有没有证据证明我们的世界是模型世界?”周教授说。
李江横摇头,“没有。”
“时间泊区是个什么概念?时间流速一致,但空间独立,为什么不叫空间泊区呢?”曹教授问。
李江横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接下来仿佛大坝的水开了闸,一连串的问题迸了出来。
“史上从来没听说类似的事件。至少近代以来,一个城市莫名与外界失联,不可能不被发现吧?”
“服务器载体保护协议还有什么内容?找你的这个……姑且称之为‘它’吧。‘它’所说的载体个体处理器渲染,是在大脑完成还是有别的什么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