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到山水,就要化身为山水,否则只是眼见山水,而非藏沟壑于胸中,纳百川于心间。这就是所谓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又据说山与泽平,沧海桑田,所以静默的山不必就上起伏,流连的水不必就下涌动。这是所谓见山却是水,见水却是山——恰如张放与沈三此刻,他炽热滚烫的匍匐胸膛,托盛着水帘瀑流,蒸腾出水汽雾霾;她阴冷寒凉的竖直屹立,裹挟着朦胧雾罩,倾泄出水流淋漓。
山与水的表象发生颠倒,这是山水意象交融无间的预备。大概黑格尔对此深有体会,所以才能领悟出精神现象学的辩证过程;这也是山水之间循坏不断的环保流程的深刻涵义;这是真正的象天法地。
山水表象的颠倒是为了山水意象的交融,山水意象的交融的结果,又成为对自己的否定,结果在山水互动环节的最后,通过两次否定回归一个最为贯通完满的自己,山与水终于真正认识自己、成为自己以及——杀死自己。这就是所谓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也是黑格尔苦心孤诣的绝对精神;还是阴阳流转生成的太极而无极——这就是张放和沈三严肃交合的终极目标,完全的充盈与空寂。
张放既因自己的诡计而怜惜沈三的诚挚,也因沈三的歉意而怜惜自己。歉意的感性前提是一种同情,既是对自己的同情;也是对对方的同情。这也就是说,两人相互致歉,既是同情自己;又是同情对方,两人都是可怜人。自己同情自己完全是一个自相关的无解问题,深入追究百害而一利;而别人同情自己才是真正生死攸关的问题,因为仁字,从人,从二;据孔夫子说,在人际互动之中才能形成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资格。张放想到这里,有点担心自己不是人;更担心因为自己不是人,连累沈三也变成禽兽——因为一个人成不了“仁”,也就没有为人的资格。张放于是推导——
A:因为窥见充盈太阳的光热片断;因为自己在神圣肉身面前自惭形秽;因为沈三的节制美德和真诚风度,张放对沈三充满愧疚,因而致歉。他继续分析——这份歉意中究竟有多少是纯粹对沈三的同情?——其实张放知道,歉意之中更多的是他自己对充盈太阳的崇拜;是对自己肮脏心智的唾弃;是对伟大美德的敬畏。越想越心虚,他不禁扪心自问,沈三对她而言,是什么?这种情感依赖的同情,有没有可能是一种爱?他不敢继续再深入思谋。这是所有形式逻辑拥趸的弱点,是细致条分缕析的方法论的弱点,也是自恋又羞涩的张放的弱点……
B:转而他又考察起沈三对自己的同情。因为是考察别人,不必担心投鼠忌器,所以终于想起来去训诂训诂“同情”来,还设计了推进步骤。这说明他十足自恋,因而自利,真是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