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福建政和县的大白茶,老家人有炒茶和发酵的好手段,做的茶叶也好。你细细品香气浓郁,汤色红艳;滋味醇厚,虽然只是家乡的粗野茶树,算不得好茶叶,也是我这老汉难得的消遣之物了。”老头将沸水倒进小壶滚上一滚,待水温稍稍冷却,就将茶汤倒入杯中,只闻着淡淡的紫罗兰香味,让肖恩食指大开。
“只是自从这亚美利加的朝廷《排华法案》一颁布,再没有后生仔从老家过来,这茶倒是喝一点少一点。留下的这些权权做个念想。”老头闷头将一杯热茶饮尽,热汤化作一股力量将喉头的苦涩冲刷殆尽,家是回不去了,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用一件少一件,等都用完的时候,这根就断了。
“肖恩·李,红石镇的一个牛倌。”肖恩赶紧把话题转移走,思乡之情一旦打开,今晚就必须喝倒一個,这是他前世那么多年旅行的切身经历。
“哈,还牛倌,人家叫牛仔咧!”老头善意地笑笑,又给肖恩倒了一杯茶,“我看你年纪并不大,没想到也会做这个?家学渊源?”
“不,我自学的,我父母过世的早,在修完内华达山那一段之后就去了费城,不过没多久我父亲就去世了,我被母亲和继父拉扯大,后来母亲也因为肺病去世了。我就想着来西部闯一闯。”
“哦,修铁路确实很难,内华达雪山,天冷得要命,土被冻住了,完全挖不开。补给又少,工期又紧,那些白皮监工简直不当人,除了拿鞭子抽,还克扣我们的口粮。不过我可不怕他们,我能打,干活又勤快,就当了刺头,跟他们对着干!”老头又陷入了年轻的回忆当中,“当时死了很多人,福建的,广东的,浙江的,他们有的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冷的冬天,冻死的,饿死的,跟监工和白皮佬们抗争被打死的,太多了......尸骨就直接埋在铁路边上,”
彼时,一老一小两个华人叹一口长气把茶水喝尽,沉默着再也不发声了。
半晌过后,老头继续开口:“我叫张兴田,在这破地方换了个亚美利加名字,叫凯文·张,咱咸丰三年也就是这里说的1852年,听说海外有金山,也是躲兵灾,跟着一个亲戚从台山一路颠簸来了这里,哪里有金山呦,人比土坷垃还多,一开始还是在河里在沙地里用箩筐和筛子淘,后来直接在山里挖,有人发了财,也有人直接死在矿坑里。
金山没了金子就跑去科罗拉多,科罗拉多的挖完了就又跑去内华达,只见人不停死在山里,可不见人真的暴富回到家乡。
再之后就是修铁路,从加州的萨克拉门托开始,往东一直修筑到内华达的太浩湖,看起来不过六百英里的地方,谁知道会那么难,会死那么多人。”
老头又叹了一口气,满饮一口茶水,缓缓回忆道:“这就不说了,之前也和你说过,我也不想再讲。等从内华达的山里出来之后我就回到金山,那里有我们华人的社区,有我们自己的街,在那里我们不怕白皮猪的歧视,不怕什么爱尔兰、老墨之类的欺负,也不怕当地差人的刁难和勒索,那里有我们的堂口——洪门。
嗨!说起来就有劲,我也是那时入的洪门,跟着大哥抢白皮的地盘,与他们的差人谈判,他们管我们的街道叫“唐人街”,好,唐人街就归唐人管!我们自己的街道我们自己管!
盘子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我们华人在唐人街都说国语,不说那难听鸟语。他们怕了,差人不敢管,金山的衙门也不敢管,他们怕了,害怕我们成了势力。
正赶上《排华法案》颁布,金山衙门打算来个大的。想把莪们一网打尽,也是我们自己不争气,还没做出个名堂,洪门内部堂口自己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