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豫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沈谈这个名字。
他想了许久,没想起来,最后只能猜测是在哪个同在京城做官的同乡口中听来的。
过了约莫两刻工夫,杂役来报,刑部押运犯人的官员到了,就在大理寺狱院中等候。
裴豫连忙往监院里走去。
来到监牢外,见一百余或绑着双手,或戴着镣铐的囚犯将不大不小的院子挤的满满当当。
裴豫和刑部押运犯人的侍郎寒暄过,两人一起来到监牢公房,开始对照正式名册将犯人一一验明真身,收监入狱。
这些犯人或镇定,或慌张,但他们都是官员和官员的家眷,倒并没有像寻常犯人一样大呼小叫,哭天抢地的。
裴豫自己也是官员,见到如此多同僚身陷囹圄,不由的物伤其类,心有戚戚。
不多时,名册翻到了沈谈那一页。
刑部的狱卒带上来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女子。
裴豫抬眼看看沈谈,见他四十五六岁年纪,虽此时须发散乱,衣衫不整,身材也清瘦,但看得出他相貌文雅清隽,是个美男子。
而那个年轻女子,裴豫却觉得有些奇怪。
她面容白皙,相貌是极美的,但不知为何她眼睛里隐隐发出一种不可言说的严厉,裴豫看了一眼,竟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裴豫看看名册,上面记载沈芸娘,大名沈脩洁,二十二岁。
裴豫鼓起勇气再看沈芸娘一眼,更觉得奇怪。
她相貌多雍容端庄,少娇羞柔媚,加之身材甚高,可与他父亲并肩,所以看起来并不像二十二岁,说是三十二岁也有人信。
“你可是沈谈?”裴豫问道。
“正是罪人沈谈。”沈谈低头道,说着身子晃了晃,咳嗽了两声。
他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妥。
沈芸娘站在父亲身后,想伸手去扶他,但被衙役拦住了。
“不要乱动!”衙役喝道。
沈芸娘低下头,退了回去。
“你可是沈芸娘?”裴豫问道。
“正是罪人沈芸娘。”沈芸娘低着头道。
“你二人上前来,签字画押吧。”裴豫道。
二人一前一后,上来签上了自己名字。
裴豫看看他们的签压,沈谈是县令,自然是进士出身,此时身体虚弱,手上无力,但字写得仍旧极为苍劲。
令裴豫惊讶的是,沈芸娘的字筋骨架构和他父亲如出一辙,尤其是两人名字中都有的“沈”字,竟如同拓印一般,分毫不差。
狱卒将两人带下,要分别送往男监与女监。
分别在即,沈谈低声对沈芸娘道:“芸娘,你不要害怕,爹没有谋反,待陛下审清,咱们就能回家……”
“爹,我不怕。不过爹你身子弱,就算监牢里饭食粗陋,你也要多吃一点……”
两人此时对话使用的是河东方言。
河东之地因和长安关内隔着黄河,四面被群山阻隔,往来交通不便,是以语音自成一家,不但和长安音大异,整个大虞各地方言中,河东方言也算得上晦涩难懂。
沈谈和沈芸娘的对话,在场众人只有裴豫一人听得懂。
衙役有些不耐烦,上前来拉起沈芸娘就走,沈谈伸手要拦,也被另一名衙役拽着走了。
两人刚刚走出公房,裴豫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哪里听过沈谈的名字。
是大理寺少卿王澜!
王澜年纪已快七十,于公事上不甚上心,但却醉心于钻研音韵、训诂、考据、造字的“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