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其实没有锁。
门外站着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面容明朗,较为明显的特征是那副琥珀色宽鼻梁的眼镜,透出一股斯文气。
当然,如果他不边说话边斜眉楞眼探头探脑往里瞅的话,这股斯文气也不会夹杂出一股酸劲来。
“我说建南,没事吧刚,叮咣一声响搁我屋里头都听到动静了,还以为你床塌了紧忙过来搭把手。没事就好,三大爷我呀最是宅心仁厚,就怕你小子这段时间想不开,见天闷头不说话喊你你也不答应,生怕你一个人搁屋里憋出病来,这不睡着觉都得提着神注意着你这动静,生怕你一不小心步了大爷大娘的后尘。”
“嗨看我这嘴,都说的些什么糟五糟六的话,事情都过去了,人总得向前看呐是不是爷们儿?”
“陈建南”侧过半边身子让出空间来方便他继续往屋里瞅,也不回话,继续打量着眼前这位自称“三大爷”的中年男子,半是警惕半是犹豫。
警惕的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物,本能的防备心理。
犹豫的原因也很简单,对方必定认识自己,又是听到动静出于好心来查看自己情况,不搭腔不合适,搭腔了又担心说错话,就这么直愣愣的瞅着。
阎埠贵没来由一阵不舒服,缩了缩脖子又道:“得了爷们,人没事我就回去了。”
说话间转身就要走,“陈建南”终于开腔了:“三大爷,谢谢您,我没事。”略带沙哑的陌生嗓音险些吓自己一跳。
阎埠贵站住身形,回头打量陈建南一眼,摆摆手刚要往回走又顿住:“建南,这天儿虽然刚十月,日头足的时候还晒的慌,但夜里已经开始凉了,你身子骨又不好,晚上该续上炉子就续上,瞅你屋里冷锅冷灶的,怕是连壶热水都没有吧?”
看陈建南不搭话也不犹豫,满脸关切的继续说道:“屋子里这会生火容易倒烟儿,呛到你又得半天的咳嗽,你三大妈早早就起来坐上水了,我给你铲两块热煤过来,暖暖和和的也好做早饭是吧?”
见陈建南还不反对,颠颠儿的三两步跑回对面屋子,铲了两块烧的半灰哧白的煤球过来,挤过身塞进陈建南灶膛里,一边往里搭煤球一边把大铜壶塞给陈建南,示意加点水坐上。
等忙活完又嘟囔道:“一会儿就热乎起来了,留神着点别呛着,生煤返潮还是容易起烟,再有事招呼我。”说罢起身就往外走,如果他煤铲子里没有两块陈建南的生煤球的话,这风风火火的劲头可真是位实打实的好邻居。
一边等水开一边蹲在矮凳上,“陈建南”重新整理起刚刚的思绪来。
大杂院、旧课本、生煤球、大铜壶,很明显,自己目前所处的时代,应该是“前世”的建国初期,具体是56年后哪一年不得而知还待打听,但对照这具年轻的身体和课本的新旧程度,左右不会超过三、五年光景。
结合课本上的署名和刚刚那位“三大爷”对自己的称呼,此身就是“陈建南”无疑,根据那位“三大爷”话里的意思,原身的爷爷奶奶应该刚刚过世不久,原身因此一度不言不语悲伤过度,至于原身是否还有别的亲缘不得而知,目前来看可能性较低。
很明显,“三大爷”也应该只是一个排行论辈的代称,和原身存有亲属关系的可能性极低,大概率只是一个爱占小便宜的邻居而已,两块煤球的买卖做起来毫无烟火气。再至于此身旁的信息譬如年龄、职业等等,暂时没有头绪。
“前世”的自己名叫陈长安,家住古都长安,有三奔四,六亲缘淡,姻缘未到,崇笃道家“清静无为”的念头,中山门古玩城盘了间小门脸,有客开张无客喝茶,逢行就市勉强肚饱。
昨儿周四西仓市场捡漏了张清末民初道教纯阳吕祖的画像,鸡贼的陈长安还在画轴里发现了一颗似玉非石、矿里分金模样的圆球。
这圆球表面齐整、琥珀透光、无垢无沁、闻有微香,把玩半天不得其法的陈长安睡前还有模有样的挂起吕祖像抱拳作揖上香叩拜,将这颗圆球放置在自己的床头柜上。
结果一觉醒来,就到了这既陌生又带点熟悉的年代。
吕祖保佑此身虽然没有一命呜呼,但是举目茫然多少带些不知所措。
最关键的是此身有关“陈建南”的任何信息都无从想起,就好似此身只是原主留下的遗蜕皮囊,自己剥皮而入取而代之,空有皮囊但内里空空,一时间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沮丧。
思索间小腹部一股热流灼起,激的他猛的站立起来,颇有股“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这倒提醒了他,这种感觉似乎他刚刚苏醒时经历过一次,好像吞咽下了一颗似玉非石的圆形物体,慢慢的这具身体才得以坐卧行起。
当时只当是吞下了一大口津液在肠腹部游走了一圈而已,现在想来必然是大有蹊跷,可惜物已下腹,总不能刨心沥肝,追根到底。
等待了一会儿,小腹部依然没有动静,直到耳边大铜壶嗤嗤的水汽声响,才把他拉回了现实。
没有茶叶,也没有茶叶沫,兑着点暖壶里的冷水,怀念着自己昨儿沏的那壶乌牛早,嘬着陶碗边慢慢的喝了半碗温水,加之身体一直在灶台边上,暖和起来的“陈建南”琢磨了好一会,捋顺了三件事情:
一、既来之则安之,我是陈长安,也是陈建南,但是目前,我只能是陈建南;
二、了解陈建南、扮演陈建南、融入陈长安、改变陈建南;
三、了解这个时代、融入这个时代、活在这个时代。
毕竟,根据课本上的时间推算,差值不太大的情况下,眼下和未来的自己注定要经历一个又一个跌宕起伏的年代,生长在伟大复兴时代的自己,并不比别人强,甚至在很多方面,自己是完全陌生的。木桶原理,在长短板同样明显的情况下,短板决定的可不止是容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