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徒弟这没出息的样子,宋大胆只觉得往前太亏欠这孩子了,知道他家庭困难可也没想到一顿冬瓜宴就能把孩子吃撑成这样,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瞧瞧你那熊样儿,吃没吃相儿坐没坐相儿的,往后一段日子,这冬瓜你能吃到吐!”
一句话说一直食不言的顾文华都破了功,拿着碗筷哈哈大笑起来。
等一顿饭饱,麻利的收拾完碗筷灶台,再回来时顾文华已经点上烟在消食了,宋大胆则不然,背着手好似踏着固定的路数在小院中缓步走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消食方式看的陈建南啧啧称奇,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向哪位学习了。
顾文华拿下巴颏儿虚点了下桌上的铁皮盒子,和陈建南已经抽完的那包大生产不同,顾文华的卷烟是一根根排列整齐竖码在一个铁皮圆筒里的,一根根可都带着烟嘴,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就觉得煞白煞白的一筒里甚是好看。
不客气的给自己点上一根,身体不由自主的学着顾文华那样虚往后仰着,烟味一点都不冲,只觉得烟气在嘴巴里绵密、厚实,忍不住要嚼上一嚼,可还不待张嘴,自然而然的往肺叶里一送,酥麻麻、舒坦坦好不惬意。
正这时,就听顾文华说道:“地下通道的事儿别往外传,往后还指着往里一点点儿的运粮食。”
见陈建南点头,又说道:“今儿晚上先别跟着你师父练拳了,一会腿脚麻利点,先回你院子一趟。白天街道来人的事情我下午听王大全说了。甭管怎么样,得念人家的好,我屋里有盒子点心,拿回去给院里大爷大娘们散散,就说是你师父赏你的。”
“师叔,咱不是还没到点呢么今儿?”刚被陆经理强调过营业时间的陈建南瞅了眼中堂的座钟,忐忑道:“一来一回路上可没点儿,要不还是等八点来钟,免得陆经理再瞧着了拿我说事。”
如果单纯按脚力推算,一来一回就得俩钟头,赶回来小白楼也过了关张的时间点。
昨晚自己是不知道这些,又在假里,惯性思维想着天黑下班,也没去前面店里转悠,直接就来了后院。今天可不同,生怕给师父师叔招惹麻烦。
“他敢!你一学徒工,又不按工时算工资,问起来就说在后院跟着我练手艺!”正独自转悠消食的宋大胆嚷嚷了一嗓子,好似又想起自己徒弟昨天被姓陆的如何刁难来了。
“就按你师父说得来,现在就走别腿着了,喊一辆三轮,钱你身上还有剩我就不给你了,路上和人家说好别耽误,院儿门口蹲你一会儿。再者说,跟你师父学些拳架子还得半拉来月,这段时间就在我这儿安心住下。回去跟院儿里的协管都招呼一声,免得再闹误会。”
顾文华拍了板,陈建南也不好再说什么,揣着提点心就从后院门绕了出来。
等出了胡同口,暂时分辨了下方向,寻着昨天记忆里路程就往大栅栏儿主街道赶。
等上了大路瞧着人多了,自然也就看到一辆在路边蹲客的人力三轮。
说来也巧,正是昨天给陈建南指路那位。那位倒也还记得陈建南,见他走过来就先招呼道:“来了您嘞,昨儿还顺利?”
“嘿,要不怎么说缘分呢,又遇着您嘞。”陈建南一边点头一边拱拱手:“劳驾,南锣鼓巷走不走?”
“还是个大活儿,五毛!”那位一扬手,伸出一整个巴掌来,价硬的陈建南直咂舌头。
空间里还揣着他现在的全部身家,足有四十多块。昨天顾文华让他买酒买菜时给了他张大黑拾,粮票倒是算的刚刚好,钱却是多了,揣身上还剩两块多钱。
回来后又是喝酒又是拜师的,等陈建南今早想起来时,顾文华也没要,只说先搁他那儿,至于是不是找借口故意补贴他就不得而知了。
陈建南做出一副为难模样来,可那车夫也是见贯划价的主儿,一点没给陈建南装可怜的机会:“您知道,现在车行都公私合营了,除了街上跑单帮的,价格都是一码事儿,不敢问您多要,可少了就得我们这些穷哈哈儿自己认。”
一句话直说的陈建南不得不把嘴里的话往回咽,重新组织了欲言,陈建南说道:“那这样,一来一回拢共一块钱儿,可有一点,我过去得耽搁个十来分钟,劳您得等我一阵儿再把我送回来,行不?”
“得嘞,没问题。”车夫很爽快的接下了这单,毕竟单趟一块钱的生意,三五天也不见得能遇上一回,何况眼前这位还勉强算是个熟人。
这年月的人力三轮车,和后来那种拉货的三轮还大不相同,更像是旧时代的黄包车,前面凸出去的横把手变成了带座儿脚蹬的前轮车头,后座儿依然保持着黄包车折叠雨篷的风格。
有的车夫为了更具有竞争力,也为了保护三轮车座的完整,会另外在绷皮车座上再铺上一层褥垫,天热的时候则更换成竹席。
两尺的见宽的后座,陈建南一个人坐着宽敞的多,靠背也铺了层旧布避免摩擦造成破损,看的出来车夫很爱惜自己的三轮车。
就这么着,晃晃悠悠的就上了路。
按车夫的说法,只要陈建南不在院里耽搁太久,一来一回一小时都用不上。
车夫很是健谈,一如昨天刚见时候模样,一口京片子满嘴跑火车。
可有一点很自觉,不主动打听陈建南的事情,说的多是些风俗见闻或时下趣事,聊着聊着车夫就提起了一件陈建南感兴趣的事情。
“就今儿个,一同行儿,吃酒吃出了祸事。”
车夫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一张臭嘴平日里就招人嫌,喝了酒就找不着北了,叨叨了两句公私合营这不好那不好,得,您猜怎么着?”
陈建南很想回一句不怎么着,他知道说的就是文三儿那张破嘴,但也想听听下文,就配合的应了一声:“怎么着?”
“嘿,八成就是私方经理那孙子,跑到街道一嚷嚷,好家伙,人街道一听怎么着?公然反对公私合营?这大帽子扣下来,中午人就进了派儿所。”
车夫倒也没有幸灾乐祸,甚至听语气还带了些兔死狐悲:“事儿就这么个事儿,全看人派儿所怎么说,要说重喽就得一颗花生米儿,说轻喽也得把车收了,乖乖去接受思想教育,您说几口马尿能灌成那样儿?”
“是啊,几口黄汤,至于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