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敢吼一嗓子我撕烂你的嘴!”
恶人还得恶人磨,宋大胆推门就喊出了更高的分贝。原本从中堂里拍案而起的王大福也放缓了脚步,站在廊檐下没好气的冲郑有福说道:“郑有福,管好你媳妇,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
这下可苦了这位齐鲁汉子,一张脸本就沟壑纵横,这会更是五官都快挤在了一起。连路小跑的他喘着粗气,一身的热汗,半哈着腰身冲自己婆娘直摆手,可光张着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陈建南跟在王大福身后出了中堂门,站定身形往院中观瞧。
就见一个体态丰盈的女人叉腰站在天井当院,胸前的鼓囊随着呼吸急剧的起伏着,一身蓝布料子从头到尾,头发随意的盘着,面上却带出惊恐来,显然是被侧边突然蹦出来的宋大胆吓了一跳。
“有事说事,没事少放屁!再敢嚷嚷一句吵到孩子休息,宋爷我要你好看!”
说着话一巴掌拍在窗沿的陶罐子上,就见人脑袋大小的陶罐子应声而裂,里面腌制的汁水四溅开来,“嘭”的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把院中女人的嚣张气焰也随之浇灭了。
动静太大,里屋传来小囡囡惊恐的哭音和金婶慌乱的哄孩子声,宋大胆这才觉得有些过了,瞪了院中二人一眼,牛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哼声,转身轻手轻脚的关了南屋门,再没了响动。
等到将众人都让进了屋里,依旧是分两相落座,不过这回,那位片警同志和陈办事员都不约而同的坐在了顾文华的下首位置。陈建南重沏了两杯茶水,将暖壶搁置在门后的小案几上,垂手出了中堂,把门带上。
倒不是他自觉想当个下人,实在是屋里氛围比较压抑。如果说之前陈建南对宋大胆这种因为没来由的喜爱就要夺人“养女”的行为多少带点反对的话,现在反而暗自盼着师叔能舌辩群儒。
放下别的先不说,单就郑家这个家庭环境,小囡囡回去也做不了“郑金花”,妥妥的一个“郑招娣”,要是念着好还行,可要是随着本家出养的小子逐渐长大,“郑招娣”都做不安稳,那还得了?
人都是带着天然立场的,亲不亲、自家人,索性不如盼着成全了自己师父的一片爱心。
等陈建南拿着簸箕扫帚收拾完南屋门口的破烂,宋大胆悄无声息的从南屋里走了出来。也没打扰陈建南的意思,直等到他收拾完,才招呼着自己这个徒弟过来。
两人一起在天井当院溜达了三四圈,宋大胆才忍不住出声询问道:“怎么样,有动静没?”
陈建南转头看了眼紧闭的中堂大门,比划了个过去瞅瞅的动作,见宋大胆没有反对,就蹑手蹑脚的探了过去。跨过坐凳楣子,半蹲在中堂门的一侧,转回头却看到宋大胆没有跟过来,反而悠哉的搬了把靠背凳子,直坐在中堂对面。
陈建南这才仔细留神屋里的动静,奈何虽然只隔了一道门,屋里众人说话的声音却不太高,情绪也很平稳的样子,只能分辨出来一直是自己师叔和那位彪悍女人之间来回对答,听得不是很真切。
偶尔能听见那女人说什么“十月怀胎”、“养在身边”,还没琢磨明白又听自己师叔不急不缓的说什么“养儿防老”、“女大不留”。一会儿又没了明显动静,依稀能听出什么窃窃私语的商量声来,一会儿又恢复了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好不热闹。
宋大胆在院中当中坐了十来分钟,见自己徒弟也不过来“汇报”情况,憋闷的咳嗽了几声也没见响动,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假装坐不住走动起来。可这走动的路线分明是离着中堂连廊越来越近,直到快贴到陈建南身边了,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陈建南是冷不留神背后压过来一个人给惊的,宋大胆则是有种小心思被人尤其还是后辈发现的心惊,二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呆愣了一小会,就立马分开来身子,一个继续趴着听墙角,一个在中堂院下来回走,一动一静,分外别致。
又过了一会,里面的声响渐渐淡了下来,倒是能听到清晰的茶杯碰撞声、暖壶倒水声,宋大胆一扒拉自己徒弟的肩头,俩人悄摸摸的退了下去。刚重新坐回小靠凳上,就听见中堂屋里有人喊陈建南。
“建南,建南!”是顾文华的声音,不急不缓。
陈建南在院里忙招呼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宋大胆,见自己师父扭过身子往东厢房方向,显然是还吊着架子放不下脸面。
就听屋里顾文华朗声说道:“建南,去把你师父先请过来。”见陈建南应了一声,又忙补了一句:“孩子先让你金婶子看着,别吵到喽。可也别睡死,一会儿还得抱来。”
陈建南“诶”了一声,紧忙拿眼看自己师父。见他仍旧是那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陪着笑硬是把宋大胆从凳子上拉扯到中堂廊下。见躲不过去了,宋大胆一拍陈建南拉扯自己的胳膊,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整顿整顿身形,这才推门进了中堂。
陈建南故意落了两步,直等到自己师父坐稳当了,才紧忙过去沏了碗新茶水。
就听王大福不急不缓的说道:“宋师傅,请您来,是有些事想当面问问您意见。”
宋大胆仍旧拿着架子,可也不敢端的太过,呷了口茶,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从领养手续上来说,郑金花小朋友已经随着郑有福同志在咱们大栅栏儿街道落了户,政府也有相应的收养家庭该享有的福利待遇。”王大福顿了顿,等了一会,见宋大胆好似没明白自己后面的话,只能拿眼偷观瞧顾文华。
谁知道顾文华此时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模样,手里的盖碗轻轻的拨弄着,就连头也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