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南捂着后脑勺逃出正房。
宋大胆冲一旁看热闹的顾文华一瞪眼:“小树不修不直溜,以后少在孩子们面前耍花花肠子,今儿这事你就多余!”
顾文华浑然不恼,笑着从里间拿出一瓶正骨水来,往宋大胆面前一递:“喏,擦擦。”
“要这玩意儿干嘛?又不是掉了块肉!”宋大胆毫不领情。
“试试呗,粤西那边的制药厂产的,活血化瘀、消肿止痛,说是抗援那会儿救过不少战士的命。”
这句话倒是把宋大胆的兴趣勾了起来,接过手翻来覆去的瞅,拔开塞子闻了闻:“就这么个玩意儿?闻着和早前街面儿上的假把式一个味,又冲又呛的。”
“你还甭不信,这药可有段来历,也就是这几年促生产搞发展,要不还轮不到你宋老黑使!”
顾文华一副劳神在在的模样,话说一半闭了嘴,勾的宋大胆满心好奇,又多少有点拉不下脸来,索性把小药瓶往案几上一搁,嘴上嘟囔道:“有啥了不起的,说破天也就是这几年‘献方’,又是哪个民间奇人藏了一手呗,这故事都烂大街了!”
“说你傻你还不信,都说了是抗援那会儿就有的东西,跟这几年的‘献方’有啥关系?”
见宋大胆侧着脸撇着嘴却竖着耳朵的样儿,顾文华也不吊他胃口:“说是粤西那边的大匪首,当过兵、学过医、经过商,建国后往十万大山里一钻,拉起一票人马来,也就政府仁慈,讲究‘立功受奖、宽大处理’,为求活命献出这方子来。这药见效快,说是救过上万战士的命,现在可是郁林制药厂的招牌货,有钱都不好买嘞!”
宋大胆听顾文华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把药瓶子揣进自个儿兜里了,可也不给自己肩头抹,大大咧咧往圈椅上一靠:“既然是你诚心给,咱也就勉强收下了。那啥,饿了,建南!”
“得,也甭开火了,你回屋上药,可别不舍得用,我招呼建南去大栅栏儿买点带回来得了。”
陈建南早就逃回了前面店里。说起来今天可是陆“倭瓜”宣布试行营业改革的第一天,自己今天可是实打实的“怠工”,可别给陆“倭瓜”逮着。
店里有挂钟,已然是八点出头了。
正和凑上前问东问西的王大全打马虎,顾文华就招呼陈建南跑腿,说完也没着急回后院,和围上来的周、廖两位师傅走到一旁轻声的说起今晚的事情来。
知道不能憋着店里众人的好奇心,真要是经过一晚的发酵保不齐传出什么闲话来,但事情还没落地,故而只是含糊带过,只说宋大胆捡回来个可怜孩子。
陈建南其实刚刚去大顺昌的时候就有些肚饿了,这一天的事情挨着事情下来,不费劲也劳神。
出了大栅栏儿,就是正阳门大街,这地方可不比别的地,从前门楼子一路直下去,哪怕过了珠市口,也是一溜烟的饭庄子。
小馆子就甭说了,单就是路东边的全聚德、便宜坊、会仙居、都一处、老正兴、正阳楼、正明斋,路西边及里的月盛斋、一条龙、祥聚公、六必居,哪家的买卖不是天黑了以后照样客满,灯连灯、人挨人,直铺出一条夜色里火龙。
出了大栅栏儿没多远,就瞅见路对面的一个气派饭庄子。横开来足有十五六米长的门脸,正中间一个高门楼,排水檐下面高悬一盏大瓦数电灯,明晃晃的照着,四扇镶玻璃木门大开着,不时有人进出。
门头上一块黑底金字的大匾——全聚德,牌匾再上方松垮垮的拉着一道横幅,四个小字写作“迎接普送”,险些挡了招牌。大门左手边是一排青砖墙,显然是间倒座房的后脸,房顶上兀出几个大烟道来,不时的往外腾着热气,灯光下在黑色的夜幕里画出一道道白烟来。
青砖墙上先用泥巴麦梗糊出一面等身高五六米长的写字板来,上面刷上亮白的白漆,从右往左工体宋字大红漆齐整的写着——公私合营全聚德,临了四四方方四个稍小的字叠成个四方块——挂炉烤鸭。
临出门前师叔也没给钱票,宋大胆之前给的钱票虽然有剩余,可买了二斤二八酱,也就剩下些毛票,身上还有些顾文华上次给剩下的一块多,万幸自己空间里带着全部家当,陈建南一边琢磨着一边往前磨蹭,腿脚不知觉得就进了全聚德的大门。
“来了您嘞,吃点什么?”热情的服务员一甩手里的白色手巾板儿,抬手指向墙上的挂牌。
陈建南随着服务员的手往墙上看去,好家伙,一只烤鸭全套下来足足要三块五毛钱起!半只也标明了两块钱起!至于旁的什么油爆鸭丁、过油肉、木须肉、干炒里脊、红烧鱼块、干炒大虾、红烧海参、香辣鸡丁,好家伙,愣是没有单位低于块钱的!
足足愣神了有一分钟,陈建南觉得自己敢消费的只有两毛钱的鸭骨汤和论两卖的米饭、花卷、荷叶饼等主食了。服务员倒也客气,虽然看出来眼前这位主顾不似有钱人,可作为四九城里的老买卖,公私合营以后没少被训斥要服务热情、待客周到。
“您许是没想好?要不先请到一边喝口茶喑喑(yin四声)嗓儿?”一晃挂在肩上的手巾板儿,做了个请的动作。
陈建南真是厚脸皮,没动地方。见堂口里四下无人,悄悄的一扯这位服务员,面带羞愧道:“您受累,我身上不太宽裕,想外带一顿吃食回去宴客,您看...”
这位服务员也是个妙人,心里不管怎么想,嘴上丁点没带出来:“您客气,这是要预备几人的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