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台上刘宝瑞咳嗽一声,示意众人安静,开始上课。
和陈建南想象的一板一眼照本宣科的场面完全不同,刘宝瑞冲众人一欠身,张口先谈了今天文化宫里“鸟人”那一幕。
虽然只是干讲,可话语间把当时的场面演绎的活灵活现,在场众人的情绪也随之起伏。
起先听到刘宝瑞先生复述自己的几段对答,众人都跟着乐,氛围很是轻松。
“刘老师,您懂得真多!”
“原来养鸟儿还有这么多学问在里头!”
再听到牛爷夸耀自己的鸟食儿如何讲究、食罐儿如何精美,刚刚轻松愉悦的氛围逐渐消散。
直到听到最后,众人的情绪跟当时在场的众人一般反应,听到牛爷被人打倒在地、鸟笼也被砸碎,纷纷拍手叫好。
刘宝瑞示意大家稍安勿躁,问了一个问题。
“各位觉着,这些‘鸟人’们可恨不可恨?”
“可恨!”
“可我也懂鸟市儿上的那些东西啊,一身长袍大褂,提溜着鸟笼子,张口百灵闭口画眉的,比他们更像‘鸟人’,那么我可恨不可恨呢?”
“这...”
众人一时语塞。
“那抛开我不谈,你们走在街面上,迎面过来一位,提笼架鸟人五人六的,你们会平白上去啐他一口么?”
“不会...”
“这就叫‘矛盾冲突’。所以说,我们在创作相声作品的时候,不仅仅要在乎‘包袱’,还要在乎观众是否共情...”
刘宝瑞先生就着这件事情引申开来,侃侃而谈,陈建南本就是“故事中人”,跟着刘宝瑞先生的思路,时间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一个钟头。
期间四九城电报大楼的钟声远远传来,陈建南也根本没有听到。
下得了课,陈建南等众人围着刘宝瑞先生提问完,帮着收拾折叠凳、擦黑板,刻意留在了最后。
刘宝瑞发现了他:“是你呀,理发店的小同志,怎么了?”
“刘先生,您讲的太好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何况陈建南发自肺腑的觉得刘宝瑞先生讲的好。
“谢谢,今天是第一次来么?”
“我得向您道歉,不是有意欺骗您。”
“哦?”
“其实我不是培训班的学员,今天是恰逢其会赶上了,厚着脸旁听了一回,您别见怪。”
“原来如此,说起来还是我误会了你。”
“您客气,我想问问,往后我还能来旁听么?”
“当然可以,只要是对曲艺文化有兴趣的,单位或者街办开证明,我们相声培训班是每周休息日的下午五点半,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逢着文化宫节日活动,还会提前排练节目参演。”
“那太好了!我一准儿来!”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
路上陈建南有心请教,刘宝瑞先生乐于栽培,有着“前世”相声票友的身份,陈建南对相声文化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十分熟悉。
从“穷不怕”朱绍文说到“相声八德”,从天桥卖艺说到茶馆说书,什么是白沙洒字、什么是太平歌词,这么说吧,陈建南把从德云社听来的东西一股脑儿的照搬了出来。
刘宝瑞起先是乐呵呵的回应着,不时提起自己的师承长辈、学艺生涯,可听到后面儿,刘宝瑞慢慢不说话了,立定身形听陈建南在那叨叨叨、叨叨叨个不停。
陈建南这时才察觉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往轻了说,这叫“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门前耍大刀”,让人觉得轻浮。往重了说,这些东西在现在这个年代,是被归为“糟粕”、“封建”的东西,不似“前世”那般属于传统文化范畴。
自觉失言的陈建南卡了壳,刘宝瑞看四周无人,皱眉问道:“你这些东西都是跟谁学(xiao二声)的?”
陈建南觉得自己要是说一声“郭德纲”,估计刘先生还得反应一会“德”字辈里有没有这位,喃喃的答不上来。
刘宝瑞也不待他回答,近前半步,悄声说道:“都是过去的玩意儿,街面上混口饭吃,我初去香江时也曾在街面上写过‘黄金万两’、‘十字回头’。可现在是新社会,人民当家作主,歌颂型的相声作品才是主流。”
“万万不要再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些个东西,你忘了那地上的鸟笼么?”
听出刘先生言语之间的“指点回护”,陈建南重重的点了点头。
见刘宝瑞先生转身要走,陈建南猛然想起一件极为紧要的事情来。
“刘先生!我能再向您请教一个问题么?”
刘宝瑞先生驻足回头,示意他慢慢讲,不要着急。
“《官场斗》的结尾,刘罗锅到底是怎么破的局?”
“你还听过这段儿?!”
陈建南从刘先生的语气里听出了震惊,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奇也!怪也!这故事脱胎于竹板书《刘公案》,原本儿过于繁琐,且有吹捧封建帝王将相之嫌,所以我近些年掐头去尾,以前朝立下的‘八大棍儿’里头的《君臣斗》为骨,挑拣出几段来进行缝合再造,按说还没几个人听过啊?”
陈建南闹了个大红脸,当着作者的面,问还没面世的作品结尾...
“明年广播说唱团要附设相声学习班,挖掘整理传统相声,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你要是有心,就先从文化宫的工人业余团学起,到时候有机会我把这段儿教给你。”
刘宝瑞先生倒没打算藏私,冲陈建南点点头,走出两步又不放心,回头问道:“没别的事情了吧?”
陈建南还震惊在刘宝瑞先生所说的“把这段儿教给你”当中,涨红着脸连连摆手。
等目送刘宝瑞先生远去,陈建南站在林荫道里兴奋的原地挥拳!
正这时,耳边隐约传来四九城电报大楼的整点钟声。
陈建南这才反应过来,糟糕!
七点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