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那个元宵节,韩二、陆青、卿吟三人在外看灯。卿吟家是商贾之家,玩了一会儿,被家仆传话叫回去帮忙。于是,韩二和陆青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边走边看,平素里他们忙于习武功课,倒也较少出来赶热闹,此番玩乐也算新奇有趣。
正自在游着,两人突然听见身边传来女子的低呼。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正蹲在路边揉着脚踝,面上有痛楚之色。
“你怎么了?”韩二见她孤身一人,一边极力避让着人群,一边往路边挪动,模样尴尬可怜,便问了一句。
“没事,刚才不小心摔伤了。”那姑娘抬起脸,容颜甜美,只是妆容略重。
“你一个人恐怕不行,我们帮你找家人来接吧。”韩二直率道。
“不会有人来接我。”那姑娘听到,先是摇摇头,然后又抬眼打量着面前两位少年,小心翼翼地说:“不知两位公子能否帮我寻根木棍?我原本想着自己尚能走,不料刚被人误踩,一只脚疼痛不已,只怕不借外力,难以支撑回去。”
“这个好办。”韩二点点头,左顾右盼后,就近在对面铺子外找了根大小合适的柴棍递于她。
姑娘咬着唇,缓缓站起,向两人点头致谢后,支着棍子一步步向前挪动。
韩二本应该离开,可是随意看了几眼,却发现元宵节看灯的人太多了,许多人边走边闹,那姑娘尽管极力靠边,可走了几步,还是险些被奔跑的孩童撞倒。见她艰难又倔强前行的样子,韩二心中有些不忍,快步走过去,稳住她的胳膊。
“谢谢。”姑娘笑着,没走几步,额上已满是细小的汗珠。
“算了,我们送你回去吧。你住哪里?”韩二放下手,道。
“谢两位公子。”那姑娘受宠若惊,连连道谢,顿了顿,才低下头,细声细气道,“我住在云来院。
云来院。韩二和陆青快速对视一眼。这地方两人虽从未去过,但它号称钺氏镇第一风云场所,名字还是听过的。
“好。”韩二应道,面色未有丝毫改变。他和陆青一左一右在旁走着,护住姑娘不被人群撞到。
到云来院门前,一个衣着鲜艳、浓妆艳抹的女子正要媚笑着迎上来,却在看清来人后,变了脸色,颇为不耐地嗤笑一声,“难怪润儿姑娘不肯接待侯员外,原来是另有所谋啊。”
“香红姐姐误会了,我摔伤了脚,这两位公子好心送我回来。”那姑娘润儿赶紧解释。
“想你也没这本事。”香红翻了翻白眼仁,幸灾乐祸地说:“不过是陪人赏个灯,还把自己当大小姐,摸一下都不愿意,难怪惹人生气,把你从马车上撵下来。说起来,你摔伤脚是小,侯员外派人来骂,害的我们众姐妹平白跟着担了不懂事的坏名声。”
润儿面色微微涨红,也不分辨。她暗自吸了口气,转过身,强掩尴尬之色,对韩二两人道:“谢两位公子,我已经无碍,请回吧。”
“一晚颗粒未收,还惹了麻烦,哼,看鸨姐儿怎么收拾你。”那叫香红的艳装女子不依不饶,斜着眼睛道,“看你这样,是要爬到二楼了。留心别把我门前弄脏。”
润儿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反驳,低头应道:“姐姐放心。”
“这位大姐,你要是没生意,就到别处张罗,不要挡在门口。”在旁一直未曾开口的韩二冷冷发声,不等那蛮横女子发作,转脸对润儿开口道,“我们送你上去。”
“你这毛头小子胡说什么?”因自己的老顾客今晚选了润儿正心中有火的香红,被韩二刺中了痛脚,怒气上头,想也不想就伸长手臂要去抓韩二的衣襟。
韩二往后一移,她一个踉跄,扑了个空。还没等她直起身,陆青不慌不忙,过来挡在两人中间,神色淡淡道:“往来是客,云来院是这样招待客人的么?”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一个上了年纪,衣着华贵的女子迈着小碎步忙不迭地赶来,立马接口道。
来的正是云来院的鸨姐儿。她见惯了各种人,老远看出眼前这两位公子年纪虽轻,但衣着气度不凡,出身定然不一般。她原本因侯员外上门找茬儿,存着火儿想骂润儿,但此刻,已电光火石间转了心思。
“没分寸!”鸨姐儿瞪了一眼目光短浅的香红,转眼挂了一脸褶子的笑意,对陆青两人道:“二位公子,莫生气,香红跟二位玩闹呢。小爷们快请进来,去润儿房里坐坐,我就派人送茶。”说罢,张罗着寻了个小婢女将润儿当前扶了上去。
香红气得脸色涨红,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恨恨退到一旁盯着。
韩二看也不看她,浑不在意地举步进了云来院。
房里,润儿望着对面坐着的两位清俊公子,局促不安地提起桌上的茶壶,小心上茶,口中怯怯道,“今日是润儿麻烦两位了,这壶茶权当答谢,请莫要嫌弃。”
“一壶茶的钱,无妨。”韩二无所谓道,“我只是看不惯那女人的嘴脸,你也别多想,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润儿“嗯”了一声,两手交叠拘谨地坐着。她容貌柔美,因涂了胭脂口脂,脸颊唇色在灯火照耀下格外红润鲜明,显得几分艳丽来,但与惯于玩弄风月的女子不同的是,一双大大的眼睛没有丝毫流转的眼波,眸中一片纯净澄澈,此时甚至还泛起些许潮气。
她早看出眼前两位小公子无论是容颜气度,还是品行举止,都不是会到云来院寻乐的人,不过是帮扶自己,现在才会在这里坐着。
她平素里因为自己格格不入,不管在客人那里,还是姐妹间,被斥责排挤已是常事,今日遇上的这两位却大大不同,一看便是家教甚好,即便是对自己这等身份也有礼相待。这让她心中油然生出一份暖意,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可是,自己却没什么可以回报,这让润儿十分不安。她极力想一会儿,绞着手指,犹豫着启口道:“我没有什么可招待的,略微精通一点琵琶。若是二位不嫌弃,可否赏脸听一曲,就当是……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感谢。”
韩二想着干坐着也是无趣,便点点头。
润儿脸上瞬间绽开欢喜的神色,立刻站起身来,一时忘记了脚上的伤痛,忙从柜子里取出一把琵琶。细致地调了调音色,她垂着白皙纤细的颈子,玉指拨弦,细细密密弹了起来。
琵琶声清脆绵密,虽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却也十分悦耳。
韩二和陆青,一语不发,凝神听着,偶尔微微颔首赞许。润儿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手上的动作越发飞扬畅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