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哥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一边站着的我忍不住开口。
娘和陆将同时向我看来,目光诧异,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场合我会说话。
“自然不一样,二位是千金之躯,犬子怎能相比。”陆将沉声应道,“我知道平素里你们相处毫无差别,但道理总归要让他自己明白。不然就像今天,得意忘形之下,让二少爷被人所伤。”
听到这话,我心中很有些不适。什么千金之躯,不都是一样的人吗?况且平素里陆青对我们兄妹照顾有加,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他头上。
“这已不是初犯,你就去院后祠堂跪三个时辰吧,晚膳也免了。”陆将面向少年,冷冷道。
跪三个时辰?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三个时辰就是六个小时。
我此时已经不是不适,而是震住了。不过一场意外,何至于夸大至此。陆青哪有什么错,被无故责骂就算了,居然还要承受重罚?
余光看去,这平日总是行为谨慎妥帖的少年只垂眼站着,玉一般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无辩解之意。
我性子随和,但一向最讨厌被人冤枉。陆青这“逆来顺受”的模样让我恻隐之余,又尤为不满。
陆将抬腿要走,我想也不想,伸手拉住他,“等等。”
他转过脸来,面露疑惑。
我吸了一口气,仰脸道:“陆叔,如果跟二哥一起出门就是犯错,那么我也有错,我跟陆青哥一起受罚。”
此话一出,不只是陆将变了脸色,就连陆青和娘也抬眼看来。
“小姐莫要胡闹。”陆将皱皱眉,“你和陆青不同。”
我脑海里快速缕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口中缓缓道:“我们不同?是因为陆叔是看不起我们韩家吗?”
陆将更是惊愕。不待他答话,我心一横,继续说道:“爹爹虽不常回,但我听闻,他待陆叔如同亲兄弟,心底将陆叔和陆青哥视作家人。”
“那是将军仁厚。”
“但是陆叔却似乎不屑于和我们做家人。”
“小姐此言差矣。”陆将脸色一沉,连连摆手,“陆某草根出生,有何资格不屑?”
“那陆叔是在怪罪爹爹当年的调将,让您那一战身受重伤,不能再做将军?”这件事是我偶然从下人闲聊时听到的,当时还感慨难怪这个陆叔在府内来往总是一副严肃凝重的样子。
“且歌!”娘终于忍不住打断我。
陆将面色微僵,但沉默片刻后,还是认真答道:“行军遣将岂能预知,既然投身沙场,就已经做好不归的准备,当年若不是将军拼命相护,陆某必将性命不保,何谈在此继续受将军恩惠?陆某心底要有半点怨艾,便让天打雷劈。”
“那么,陆叔为什么要让我爹背负歉疚?”
陆将愣住,眸中瞳仁一瞬紧缩。
“陆叔以为总是谦卑为下,主仆有别,就是对我爹的报答吗?”我摇摇头,“连我都看的出来,我爹根本不想要你这样。”
“听说以前你们虽然一个为主将,一个为副将,却是以兄弟相称,但是你住到偏院后,虽与我爹住在一起,却在心里疏远,连下人也看得出,您在保持距离。您现在还把他当做兄弟吗?您这样的行为只是让我爹更不能释怀,将心比心,若是站在我爹的立场,您觉得曾经的兄弟如今成了距离分明的人,还一定要放大那种所谓寄人篱下的苦,您心里会好受吗?”
陆将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我虽然发挥了读书时写煽情文的特长,面上佯装平静,心中还是有点不安的。
古人一向内敛,我还不甚了解这里的礼仪教数,不知道说这些话是不是太过了。但我之前就觉得,陆将平日的尊卑分明,会时刻提醒陆青,他们寄人篱下、低人一等,从而让这个少年迫不得已选择了超过常人的处事稳妥,实在是一种残酷。
今日陆将对陆青莫名的责罚,骤然引出了我一向隐在心里的看法。
气氛沉默了很久,陆将终究什么也没说,向娘施了一礼,转过身缓缓离开了。
陆青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面上平静如初,眸色沉沉。他也没说什么,同样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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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儿……”娘神色复杂地看向我,就像重新认识一般。
也是,平日里,我总是话不多又一副懒散的模样,刚才的举动看上去是有些出人意料。但我自己知道,我的本性里不只有懒散的一面而已。朋友曾说过,我看上去温良随和,不过是怕麻烦,真率性而为起来,比一般人顾忌反而小的多。况且,我终究是和这里人思维方式不尽相同的现代人。
我没有解释,抬起头,不好意思地一笑。
娘默了片刻,倒也笑了,轻声道:“这样也好,这些话就是你爹心里想的,怕伤人一直未曾说出口。你平常不被礼节拘着,此时倒能心无旁骛说得直白。不过,还需给你陆叔一点时间,连你都明白的道理,他会想通的。”
“娘,我是不是有些唐突?”自己刚才竟一语点破了爹隐藏的心思。哎,我不懂古人行事风格,别人一直忍着的话到我这里就压不住了,不知是否会添麻烦。
“说都说了,还能怎样?”她噗嗤一声笑了,又摇摇头,“你做的没错。你爹知道一定很高兴。不过,以后对待长辈,还是要多注意。”
“好。”我应着。
“另外,你真想陪陆青受罚,那就快去吧。”娘的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