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享今天来广州是要去按察使司衙门的。
佛山团练总局的总办、会办、帮办和总教头都要去,广州府十四县的团练总局的头头脑脑都要来。
这文山会海的举动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陈享心里很不以为然。
团练总局本来就是各地绅民自己筹资办起来的乡民武装,按察使司也就是个名义上的指导建议权。
要不是自己还要通过团练总局训练洪门的人,这种事情,他才没有兴趣来。
不过,他在会场的广东团练总局的几个首脑里面居然看到了劳重勋,劳重勋也看到了陈享,还居然微笑地冲他点了点头作为打招呼。
却是让他心中暗生警惕。
这个佛山世家大族的秀才公不是在叶名琛的幕府里面混吗?
怎么会在这里?
陈享按捺下心神与各路总局的教头们、帮办们闲扯着些客套话,等着广东团练总局的总办和按察使司衙门的师爷或者什么官吏过来训话。
反正都来了,就听听究竟扯什么淡呗!
一间大花厅内搬了一两百把各种交椅乃至圆凳,也是把按察使司衙门里能用的椅子凳子都给折腾了过来,乱哄哄的一群长袍马褂的大人先生们都不敢坐,只挤在门口,你推我让,打躬作揖。
正乱做一团时候,却是听得一连串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众人都抬头看去,见一队清兵正列队而来,一个个装束整齐,腰佩钢刀,却正是巡抚标营亲军。
正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却是听得门外一声呼喝:“广东巡抚亲临,尔等还不跪迎!”
众人无奈,只得跪倒。
这时候,官靴橐橐,走来一个红顶大员,正是广东巡抚柏贵。
柏贵是蒙古正黄旗人,曾中过举人,却是青云直上,不过三十年左右竟成了广东巡抚这等封疆大吏。
柏贵降尊纡贵来到这里,其实就是想从总督幕府手里把对团练的控制权抢到自己手里。
凭什么汉人总督要抓住团练不放?
柏贵坐下后,抬了抬手,示意免礼。这些团练们都站在两旁低着头不敢出声。
一个个肚子都再骂娘。
你堂堂巡抚掺和这团练的事情,也不怕掉价。
柏贵清了清嗓子,声音却是十分轻柔,混没有半点二品大员的威风。“这个团练总局却是该办,如今粤地不宁,是我这个巡抚治下无方,但粤地的绅民也该为皇上为朝廷分一些君父之忧才好。对于乱民奸党就需要将之绳于律法,使之不敢窜扰地方。这便要仰仗诸位义勇绅民之力了!”
这些团练们都不敢答话。
柏贵道:“团练之兵起于乡里,虽有义愤但缺少训练。本抚有供奉勇士数名,皆是精于拳棒的武师,现在本抚带了他们来,欲任为广东团练总局的教头,指导尔等拳棒,若有事端便听他们调遣指挥,如此一来便是两全其美也!”
劳重勋在人群中听得这么说,便壮着胆子道:“学生有话不知当讲与否?”
“你是何人?”
“学生广东团练总局帮办南海县生员劳重勋!”
“劳秀才请说。”
“学生以为,各团练局都是各县镇绅民集募资财,选各县镇之精壮,护卫乡梓所用,各县各镇的教头也不乏拳棒精熟、武艺高强者。省总局如以教头指挥,则会不明地理,不通民风,反倒不能指挥得力。因此却是觉得浪费抚台大人的美意。”
“唉!各县各镇的教头虽是不错,熟悉乡梓事务,但若论武艺拳棒却是远远不及本抚所供奉的武林高人,得这些高人指点,乡勇团丁更习搏战之法岂不是更好!”
“这——”劳重勋心想,这个团练总局若是被巡抚衙门把控了,我在制台大人面前显得无能不说,也让制台大人手里控制一部可用之兵的想法落了空,岂不是让这柏贵得意了去。
想到这里,劳重勋朗笑一声道:“抚台大人手下供奉虽是高人,但终究是未能服了各位团练之心,不若如此,且请较技如何?”
柏贵转头看去身后侍立着的自己的几位供奉高人,见这些人嘴角都是微微冷笑。便道:“也罢!这里宽大,就请团练之中精熟武艺的教头来与本抚的这些高手比试一番好了!”
“请抚台大人示下规矩。”
柏贵用手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翡翠鼻烟壶,拔开盖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却是精神一振,道:“我这里就三个人,出战三场,点到为止,不伤团练教头们的性命就是。”
“别说我不告诉你们,他们三个可都是皇上派给我的大内侍卫,武艺高强,都是武进士出身的名家高手,若是有个损伤却不要怪他们下手狠辣,毕竟他们都是去西北打过回匪的好汉。”柏贵轻蔑地乜了一眼劳重勋。
劳重勋道:“多谢大人提点!”然后他转身来到人群之中,问道:“哪位好汉去和大内侍卫们伸伸手去?”
陈享却是心中一动,不如上去和这些大内侍卫交手试试,也知道他们的虚实,到时候起事的时候杀这些狗贼就更有把握了。
陈享便第一个走出人群道:“陈某愿勉力一试!”
劳重勋心里高兴,还是我佛山镇的人撑我,第一个来的就是佛山团练的总教头。
第二个走出人群的竟然是香山县的郑佑华,是人呼“饭箩五”的濠头乡著名武师郑妙允的弟子,使得一手“郑家棍法”,也是少林一脉的功夫。
第三个是东莞桥头人邓安邦,使双刀,走的是南少林双刀的路数。
片刻之后选定了人手,第一个挑战的就是邓安邦。
山西洪洞通背缠拳名家苏秉真。
邓安邦双手抱拳道:“东莞邓安邦!”
苏秉真一身紧身短打,盯着邓安邦那张年轻的脸看了一会儿才道:“正四品、二等侍卫苏秉真。我用——”苏秉真沉吟了一下道:“算了,我还是用拳法对你吧,免得一下失手把你打死了。”
苏秉真说得漫不经心,邓安邦的脸却是一下就涨红了。
这简直就是羞辱。
但是,身份决定了说话的分寸,邓安邦也很明白。
一个正四品的官位,二等侍卫的官职,凭什么要跟你一个地方团练教头来称兄道弟,平等相待?
一个堂堂的武进士,天下练武的人里面排得上号的人,凭什么跟你一个县城里的练武的武师讲平等?
邓安邦大喝一声:“请——”
手中两柄单刀,摆出马步备刀的起手式。
他有兵器,对方空手,他并不想占对方的便宜。
苏秉真笑了:“你出手吧,让我看看你的刀法,还有没有进步的余地?我给你一个机会,见识一下你的少林双刀的成色究竟怎么样?也算是我们大内侍卫给你们这些草莽英雄一个机会。”
邓安邦本来性情便如烈火,一点就着。
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挑衅。
士可杀不可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