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都一别,也是朝堂一别,卜元贞自此官途急转,仕途下行,直至贬无可贬,人生过半终触底。
二十年官场蹉跎,卜元贞虽未到风烛残年的隐退年纪,心却再也回不到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他偶感有心无力,既是对垂垂老矣的王朝无能为力,亦有对当下凄苦现状无力回天的无奈。
“师兄当年若肯走仕途,肯定比我强。”
中年男人眸子里不轻易流露的落寞,比夕阳的余晖更让人觉得凄凉。
楼高风大,拂动卜元贞两鬓白发,他略显佝偻的身躯在午后光阳的映衬下,透着几分孤寞与寥落。
“我记得父亲还有一位师弟,是永盛元年的状元,他怎么没选择仕途?”
卜秋白提到的这位永盛年状元,乃大周立国设立科举以来,头一位辞官挂印放弃大好前途,自降身份追寻自由的怪人,也是个十足狂徒。
此人是金陵水岸的诗词巨擘,人称秦大家,秦峰是也!
“天知道他为何辞官挂印,投身花街柳巷,这事过了这么多年,我和郑师兄也没听他提及过。”
这段脍炙人口的轶事时隔近二十年,至今也无人知晓是何原因,世人只知秦峰辞官挂印扬长而去,却不知他为何投身金陵水岸,甘为风尘女子填词写诗。
“秦大家的词写得极好!”卜秋白由衷感慨了一句,没来由地发出一阵赞叹。
“不仅仅是词!”提到往事故人,卜元贞不由来了兴致:“我这师弟诗词书画都冠绝天下,在这一点我和郑师兄都不及,他的天赋百年难出,就是个性太过洒脱随意,有失儒家礼教!”
觉察到卜秋白似乎对自己那位卓尔不群的小师弟有种莫名崇拜,身为严父的卜元贞厉声提醒儿子:“你可不能学为父那位没礼教的小师弟!”
总免不了被父亲说教的卜秋白无奈点头:“孩儿谨遵父亲教诲,只学秦大家好的那部分,坏的不学。”
卜元贞满意地点了点头,忽觉哪里不对,可又答不上来,只得搬起《弟子规》的那一套说教,让得从小就能倒背如流的小青衣无奈扶额!
也就在此时,由楼下上来一名守城官兵,他见郡守父子二人饶有兴致攀谈,小声回禀道:“大人,刚才城楼下有位少年说想拜见,差小的把这块佩玉拿给您过目。”
卜元贞为官清廉,在漠城为官三年与本地乡绅并无多少往来,所以平常拜见他的人少得可怜,偶有一些感恩父母官的百姓递上拜贴,也没几个有佩玉的资格。
按大周律,玉为贵器,非王公贵族与公名在身者,不可佩戴,故而这类器物连乡绅也没有佩戴的资格。
君子佩玉之说古来有之,因此佩玉在取得功名的儒生间非常流行。
“是个儒生?”
风沙盐碱凄凉地,漠城无鸿儒治学,普世教义缺失严重,突然有人递上佩玉拜见,这让卜元贞一时又惊又喜。
守城官兵欠了欠身子:“看装扮,应该是。”
一口黄牙龋齿占了大半,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守城官兵这辈子就见过俩读书人,一位是眼前的大青衣,另一位就是眼前这位小青衣,如果城楼下那位少年也是儒生,那么他到目前为止也就见过这么三位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