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乌鹭棋社后花园。
绍兴师爷早早起来,独自一人,在花园里练功。天气闷热潮湿,师爷穿着一身薄薄短衫,后背印出了一滩汗水。
刚想要停下来,去屋里擦洗,下人匆匆忙忙跑过来,附耳跟师爷说了几句。
“怎会如此!”师爷听完一惊,脸涨得通红,汗水从脸上滑落下来,立马吩咐下人:“赶紧叫黄包车,在门外等我。”
下人了解师爷几乎不出门,这次神色慌张,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忙应了一声,跑出去叫人。
师爷冲进自己屋里,赶紧擦了把汗,套上了一件外衣,就往外走。门口黄包车已经在等,师爷上车,让黄包车拉着他赶紧去丰乐客栈。
此时街面上的人还不多,到了丰乐客栈,师爷在柜台前看了看,没见到掌柜的身影,就跟跑堂的人说:“乾字一号房,有人住吗?”
跑堂听这人来头不小,紧忙回答:“客官您是要住几日呢?”
师爷忙说:“住三日!”
跑堂又问:“哪三日?”
“昨日、今日、明日。”
跑堂一听师爷对上了暗号,轻声说:“您先上楼,顶楼右手边,最里面一间就是。掌柜在后头,我去叫。”说完就跑去了后堂。
师爷上楼,进了房,是一间上好的大客房,心里着急,就关了门,站着等。
掌柜开门进来,见师爷站着,知道有急事,忙把靠墙的一个衣柜打开,拿出钥匙开了里面的一扇暗门。两人从暗门进去,穿过一条小走廊,到了客栈后面的一间楼里,进楼是一个砖瓦的小房间,空空的,摆着一些茶几和椅子。
“师爷,您怎么自己跑来了?出了什么事?”掌柜让师爷坐下,自己要去泡茶。
师爷摆摆手,让他不要准备了,让掌柜坐他身边听他说话:“钱掌柜,我之前给你的书信,送出了吗?”
掌柜点点头:“已经送到了。”
“你确定那边收到了?”
掌柜肯定地点了点头:“收信之后,那屋子阳台上,摆出了一盆白蝶兰,表明已经收到。”
这白蝶兰,也叫鹭草,也被称作白鹭花,其花的形状,因似白鹭和蝴蝶展翅飞翔,故得其名,是乌鹭棋社与白鹭书信联系的信物。
师爷点了点头,继续问:“那头呢?这两天你有收到什么书信,或者纸条一类的东西吗?”
掌柜的摇了摇头,并说:“我早上刚派人去看过,阳台上摆的还是金线莲,那边没有消息要传出来。”
钱掌柜心里好奇,问师爷:“师爷,怎么了?”
师爷抽出折扇,扇了扇说:“我刚收到消息,昨夜后山监狱劳动营里,革命军的人突然动手,死伤了好些人。照理那么大的事情,白鹭那边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掌柜想了想说:“会不会,是白鹭不知情呢?”
师爷气得一掌拍在茶几上,怒道:“怎么可能,军队那边查明了,一个多月前,就有革命军的人混进监狱,潜藏在里面。昨天夜里,看守士兵的食物里,还被人下了药。现在人跑出来了,也是销声匿迹。提前准备人手,控制枪械库,逃跑后藏匿,这前前后后,安排得如此周密,他怎会不知情?”
钱掌柜平时只顾传递信息这一块,对里头的来龙去脉,知道的并不多。听师爷这样说,也听不太懂,只知道是出了大事,又问师爷:“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那逃跑的人,还能去哪里呢?”
师爷收起折扇,左想右想:“南洋待不下去,只能搭船走!我知道该去找谁了!”
说完转身想走,掌柜看师爷气得不轻,随口安慰道:“这南洋军,也是自作自受,哪有让牢犯跑那么远,出去干活儿的,这里头不出事儿才怪了!”
师爷听他那么说,脑子飞速转动了起来,呆呆扶着椅子,坐了下来,眼前飞过这件事前前后后,点点滴滴的一些片段。掌柜见师爷又不走了,还是坐下了陪他。
师爷想了想,这件事情,最早是由乌鸦发现,凤阳帮带了中国人蛇,去那营地采胶。只因阿南吓跑了凤阳帮,政府里交不了日本的订单,监狱才派犯人前去扎营。
不对不对,发现凤阳帮之前,是由染坊弃尸,乌鸦沿着线索,找到的后山橡胶园。难道!难道一开始,白鹭就定下了计划,将华人劳工的尸首,扔去染坊,引乌鸦赶走凤阳帮,再让监狱派人去橡胶园,自己提前安排好越狱行动。不然,怎么都想不通,那后山没有水源,劳工的尸首怎会突然出现,在南洋城里的水域之上!
师爷恍然大悟:“从头到尾,都是白鹭在做局,竟连我和乌鸦都瞒过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掌柜见他突然站起身来,双眼精光射出,低头吩咐:“派人去请总警长任云德,就说乌鹭棋社绍兴师爷,有要事相商!”
说罢,掌柜应下,两人走出了暗房。
师爷还是从客栈正门口走出,坐上黄包车的车子。
“去码头!”
黄包车听到师爷在车里说话,双臂抓稳车把,脚下使劲,快速向码头冲去。
王水虎王四爷,这时正在办公间里做账本,惊风刀也收到了牢犯偷逃的消息,简单和四爷说了,搞得四爷也是一头雾水,就吩咐手下,四处去打探消息。
四爷心不在焉,账本也做不下去,点上了烟斗,坐在大椅上抽闷烟。
过不多久,听到手下来报,绍兴师爷登门拜访,四爷摸了摸滚烫的耳朵,骂了一句:“扑你阿母,出大祸事了!”就跑下楼去迎接。
来到仓库大门口,见到师爷从黄包车上下来,双方抱拳问了好。
四爷仔细端详了绍兴师爷徐为,心想,这人年纪比自己小上不少,近一年没见,今日一看,竟如此苍老。长长的脸,瘦了许多,双眼皱纹密布,两颊的皮肉,松松垮垮耷拉下来,看上去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模样。
四爷安排手下,去看住码头各处,仓库大门守好了,任何外人不准进入,自己带着师爷,上楼进了办公间。
师爷徐为神色严肃,看着王四爷,把自己对白鹭的猜想,坦诚地说了出来。
四爷诧异,知道墨门里的白鹭,身份隐秘,眼下南洋政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必定要大动干戈,低眉抽着烟斗,小声问了一句:“师爷,事到如今,白鹭的身份还是不能说吗?”
师爷点了点头:“刚刚跟您说的,只是我的猜测,没有经过白鹭本人的证实。我墨门规矩,白鹭的身份,只有他、我以及华人会的会长三人知道,就算乌鸦、前任的白鹭,也未必能猜出他是谁,四爷就不要问了。为今之计,我们只好先想办法,猜一猜白鹭的下一步,会怎么做?”
四爷叹了一口气,又骂了一句,缓缓说:“你说逃出来的革命军,应该会坐船离开南洋。我这里还没有任何消息,剩下的要么是轮船公司,要么是英法或者日本人那边,可以帮他们走,后两者看来不太可能。我猜这白鹭,一定是和轮船公司的人说好了,既然这样,哪怕我去问,他们也不会跟我说真话的。”
徐为拿折扇在桌子上画了一道,对四爷说:“英法接下来,肯定要对南洋戒严,到处抓捕逃犯,四爷的码头,势必受到牵连,想问四爷准备如何应对?”
四爷仰个头大声道:“要查就查,我规规矩矩做生意,从我这里肯定查不到什么,码头那么忙,一时半刻,他们也别想让我滚蛋,轮船公司如果和白鹭联手,想必也做好了准备。我怕就怕,这白鹭做事,不像阿南,他妈的出手,毒辣得要命......哎呀,不说不说,说出来不好听。”
徐为抢着说:“我知道,四爷怕他栽赃,利用你吸引外界的注意力!”
“师爷,依照你对白鹭的了解,他会那么做吗?”
徐为冷笑一声:“他连我和乌鸦都能利用,什么事做不出来,从这一刻起,四爷需要时时刻刻,小心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