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不喜欢转弯抹角,捏了捏拳头,轻声道:“龙爷爷,丁楚回来了,他们来看过你吗?”
龙爷爷笑着点点头:“夫妻俩都来看过我了,还带了我的曾外孙女来。”
阿南又好奇问:“他们不来接你回去吗?”
龙爷爷缓缓道:“来叫过我,我没答应。”
阿南和明月相视一看,很是不解,又听老人缓缓道:“阿南啊,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把你呢,也当作我的家人。我不会让他把你赶走的!”
阿南见龙爷爷好像知道些什么,当下着急,忙问:“您是知道些什么吗?”
老人点点头,笑眯眯道:“你不要多问,只要这里有我在,他不会拿你怎样的。”
明月看阿南还要刨根问底,连忙拦住他,站起来,笑着对龙爷爷说:“谢谢龙爷爷,不瞒您说,我们其实不知道丁师伯他要做什么。今天赶过来,是想来向您求教。您愿意说,我们就认真听,不愿说的话,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老人看了看街面上,来往都是买菜的人,早上最是人多。就站起来,让阿南二人跟上,自己锁住了门房,带着他们上了楼。
龙爷爷让他们进了屋,两人拿了两个小板凳坐着,龙爷爷坐在一张破旧的大椅上,慢悠悠泡了一缸子茶,拿小杯给两人分了茶水。
阿南见龙爷爷手脚慢,弄了半天不开口,心里着急,又见明月就坐着安静等,自己没办法,坐在凳子上抖起腿来。
龙爷爷过来,一脚踢在阿南腿上,骂了一句:“没样子!坐好。”
阿南慌忙停下,见老人坐下喝了口茶,盯着他开始说话:“阿南,想听故事了,对吧?”
阿南笑着点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呢,我想想。”老人想了半天,想到什么,就点了点头说:“别人你们也不熟,我从徐为开始说吧?”
阿南和明月开心一笑,朝着老人点了点头。
“徐为好像是十七八岁,来的这边,老家那头是浙江人,他父亲就是师爷,在湘军里做幕僚。曾国藩呢有大才,主张“以儒生领山农”,徐为的父亲是个书生,在军队里很受敬仰。”
“这曾国藩的军队里啊,高层的长官,大多是读书人,深受正统理学的浸染,有很深的经世情怀。但军队下面做出来的事情,却不太行,太平天国被打败后,他们在南京城里烧杀抢掠,跟长毛军,也没什么区别。”
“明月儿,你想啊,上头都是治世的能臣,下头呢,又乱来,朝廷里,是不是要压一压这帮人的能耐咧?”
“于是,徐为的父亲受了政治上的牵连,被人找了个罪名,下了监狱,后来被放出来,回了老家。其他的,老头子也记不起了,就记得徐为,是自己愿意来的南洋,老家那头家境很不错,他年轻的时候说,他有一个理想,要在南洋,建立一个中国人安居乐业的太平桃源。”
说到这里,阿南和明月倒没什么惊讶的,虽然没听过师爷的身世,但是师爷的理想,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那时候呢,乌鹭棋社,是方黎和丁楚当家,两人的师傅这时候还在,很喜欢徐为,收作了关门弟子。方黎呢,是政府里当官的,丁楚呢,主要管南洋这带的江湖事情。丁楚武功底子不错,脾气不太好,被江湖上的人一怂恿,就要挑战这个,挑战那个,一些武馆的师傅,都打他不过,输了脸面,丢了营生。我也是开武馆的,那时年轻,看不惯丁楚行事作风,就放话让他来踢馆,我要在五十招内,让他折服。”
阿南听到打斗,顿时来了精神,他老早知道龙爷爷武功好,也问他学过,听丁楚要挑战龙爷爷,全身充满了劲道,急忙问:“五十招?最后打到第几招?”
龙爷爷拿起报纸,“啪”一下,打了阿南的头,继续对着明月说:“丁楚没打过我,输了。可这小子,悄悄盯上了我女儿,骗她做了自己老婆,哈哈哈,个鬼头精,比阿南坏多了。”
阿南和明月听着故事,也开心笑起来。
龙爷爷又拿报纸打了阿南头,道:“你还笑,说你老实,老实就是笨,还笑得出来!”
“丁楚这人毛病虽多,本性却是很好的,他败在我太极拳之下,也从来没想过,要学我这门功夫。只一心苦练旋极术,想把我打败,我女儿也私下悄悄指点他,他一直赢不了我,只是在我的压力下,武功倒是长进了不少。起初,他专门对付中国人里头,那些欺男霸女,杀人抢盗的恶徒。后来,清朝那边,为了抵抗洋人,打了仗,输了,激起民愤,百姓烧了广州十三行,英国人要找中国人算账。据说八国联军进了紫禁城,烧杀抢掠,连我们海外都受了连累。”
“丁楚此时风头正盛,又哪里忍得了英国人欺负,就将以前那些江湖上的恶徒,收到了自己手里,弄了个刺客团,专门暗杀洋人里的官员和商人。我和徐为经常劝他,做人不可气焰太盛,他总是不听,杀了人也就算了,还把人挂在英法官员办公的地方,想以此来震慑洋人。”
“后来丁楚告诉我,这个计谋,是方黎和他一起定下的,叫做【黑鸦遮月】。这头丁楚搞恐怖暗杀,那一头,方黎就去和英法谈判。有一次,丁楚为了杀一个人,失手杀光了一支军方运输队,这运输队里,很多人都是方黎安插多时的墨门暗子,两人心里有了间隙,彻底翻了脸。”
阿南和明月都清楚这个【黑鸦遮月】的计划,说的就是后面的【黑鸦刺客】。
“不知是不是墨门内部情报出了问题,从此之后,但凡丁楚出手,总会错杀自己人。丁楚出手怕杀错,不杀又不想放任殖民军残害百姓,一时间神鬼难辩,怀疑是方黎在做手脚。那方黎是做情报出身的人,他指责丁楚做事太过激进,提出要让他收手,躲避一阵。”
“丁楚只好在码头销声匿迹,忍住没有出手。直到有一天,他收到消息,去打沉了两艘英国人运输军备的海船,而这两艘船是英方绝密,只有一人掌握具体到港时间。”
阿南和明月听得入神,见龙爷爷拿出手帕来,伸到满是皱纹,干枯的脸上,去擦眼泪。擦了几下,掩面颤声哭泣道:“这人,是我的外孙女婿,是丁楚亲女的丈夫......”
明月身上汗毛一竖,知道这夫妻二人肯定性命不保,龙爷爷才会如此难过,连忙用手去抚摸老人的后背,发觉他浑身上下颤抖不停,呜呜咽咽哭得很是伤心。
过了好一会儿,龙爷爷才缓过来,喝了口茶,用沙哑的嗓音继续说:“他们夫妻,是墨门安排在海军里的暗子,照理那次绝对不该泄密。依我对丁楚的了解,就算你让他出手,他也断然不会去害自己的孩子。”
“后来,英国人就对这夫妻二人下手了......”
“丁楚带着刺客,杀进了监狱去救人,没救下来。英国人那边震怒,下了死命令,要方黎揪出丁楚,方黎就设了个圈套,抓住了他,偷梁换柱,找了个人抵命,将丁楚三口人,流放到一个小岛上,派了一支军队管住他。他们走的时候,我外孙女的孩子,只有十几个月大小,才刚刚会叫人......”说完,又哽咽起来。
阿南和明月听到这些往事,脸上僵住,心中骇然,见老人伤感,都去劝说安慰,明月想起了丁叮当的样子,更是难受,眼睛一红,也噙满了泪水。
两人想着来问问情况,竟勾起了龙爷爷一家的悲惨遭遇,心里很是愧疚,阿南自责道:“龙爷爷,莫要太过伤心,我和明月无心,提起了您的痛处,您先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来听。”
龙爷爷擦净了眼泪,叹了口气,缓缓道:“不妨的,说出来,我心里好受了很多。往事一幕幕如在眼前,这些年一直压在我心头,我是受尽了折磨。”
阿南刚要告辞,只听龙爷爷又说:“你们坐好,让我接着讲吧。”
两人面面相觑,只得坐下。
“我料到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复仇,只是前两天我晓得方黎已死,这仇也不知道向谁去报,我想他的心底也是茫然。他这次回来,唯一能填补心里空白的,就是收回南洋黑道,继续向英国人报复。”
“阿南,你不要怕他,他不会对你动手的。丁楚眼下,要做的事情,只有两桩,第一,是断了墨门的情报网络,建立他自己的消息来源;第二,就是收回黑鸦刺客,继续下一步计划。无论他另外做了什么,我清楚,他心里最想的,只能这两桩事。”
龙爷爷将手帕收回口袋,混浊的双眼看向阿南:“所以,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阿南起身向龙爷爷抱拳,看了一眼明月道:“明月,你回棋社告诉师爷,就说,我去花鹞子家了!”
明月点了点头,龙爷爷嘴里喃喃道:“原来,都藏在花鹞子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