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掩映下,尺风刀带着一声欢快的轻鸣斩向那不可见的缥缈山风。
又一刀。
再复一刀。
随后便是一刀接着一刀。
信流、无计、烟水、千里斜阳、乱红,桂雨剑经中早已被浅川禾练得烂熟于心的五式剑招被依次使出,月光如流水,刀光亦如流水。
招式愈来愈快,刀光愈来愈密。
半醉半醒间,刀法不再只是单纯一板一眼的临摹,不再只局限于桂雨剑经之中,而是变得越发随性杂糅。
浅川禾的刀从浴血搏命的沙场上筑起根基,从滚瓜烂熟的五式剑招之中脱胎而出,从各路高手武功的影子里自成一派,顺着流风、顺着溪水、顺着月华,隐约走出了一道从未被记载于任何武功书籍中的独特路数。
浅川禾自己的路。
双刀仍在不断挥洒着,到了最后,这套无名的刀法中已几乎看不出旁人武功的影子。
酒气与刀气交织,锐气与意气重合。
意与势在层层叠叠累加之后,臻于顶峰。
浅川禾劈出了最后一刀,双刀朝着那溪水齐齐斩下——
那一刀如二月春风拂柳,至盈至满的刀光伴着风,伴着月,伴着浅川禾胸中一口凌然心气,划出一个如满月一般的写意弧度,斩入溪水之中。
数丈之阔的溪流轰然炸开,阵阵水花拍向两岸,滚滚溪水自浅川禾下刀处被短暂地一分为二,一道深深沟壑自岸边一路延伸,穿过溪底,直抵对岸。
常言皆道水无常形,但今夜浅川禾意在巅峰,竟能抽刀断水。
万种因由,尽付一刀之中。
浅川禾半蹲在地,保持着最后一刀斩下时的姿势,这一刀泼出了浅川禾全部的意气与内力,一身酒劲也差不多随之散尽,她大口地喘着气,身上已是一片透湿。
周围复归一片寂静。
“这位前辈,看够了吗?”浅川禾仍没缓过气来,挪动身子慢慢站起。
坐在树杈上那人显得有些诧异,“何时发现我的?”
“原本没发觉,但在最后一刀时,我的刀气牵动了你的气机。”浅川禾摸出绒布擦拭着双刀,“能把行踪掩藏得如此之好,所以我猜你定是位江湖前辈。”
“哈哈!好!好!想不到你这女子小小年纪不仅刀法了得,感知更是敏锐!”树杈上那人大大方方地现了形,走进月光之中。
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是汉人打扮的纱帽锦袍,但人并不是汉人长相,碧眼紫髯,鼻梁高耸,眉目深邃,搭配上一身汉人服饰,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看上去已有四五十岁,年轻时绝对是个美男子,人虽老但气度不老,和那帅老头韩东莱算是同一票人物。
“胡人吗?”浅川禾轻声说道。
“不错,我出身西域,有着一半胡人血脉。”男人抚着直垂至胸口的赤色须髯,“这张脸太过引人瞩目,白日里抛头露面总要惹人非议,索性昼伏夜出,日落赶路。经过此处时听见刀风阵阵,便来一观,倒还真让我得见美景。”
浅川禾刀收鞘,人收势,对于这个胡人男子的话,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姑娘这刀,起初行过军伍,能看得出类似边军功夫的底子,后来又在此之上苦练了桂雨剑的套路,但又是以刀使剑,既有刀法刚猛,又有剑招正气,这在江湖之中已不多见。”
胡人男子轻易便指出了浅川禾武功路数的由来,“而后近一两月,姑娘应该至少与数位高手打过照面,或是交手,或是喂招,最不济也曾观摩过其招式,以致刀上又有蜕变,终在今夜借势迈过门槛,隐隐有了自成一派的迹象。”
“我行游四方,刀法上也算有些造诣,你我萍水相逢一场,也是有缘,姑娘若是有意,不如拜我半个师父,随我在这煌煌江山中走上一遭?”胡人男子似有收徒惜才之意。
浅川禾则不知想到了谁,只是微微一笑,朝着胡人男子作了一揖,“前辈的美意晚辈心领,但我已找到了同游天下之人,只怕是不能跟随前辈了。”
“如此,我也不迫你,这便在此分别吧,我得继续赶路去了。”胡人男子略感遗憾,但也并不十分意外,“希望日后江湖重逢,能够再见你这一刀风采。”
月明星稀的夜色中,浅川禾双手抱拳,“前辈告辞。”
“对了,你这新的一刀,打算取个什么名字?”临走入密林前,胡人男子这么问道。
浅川禾看看腰间双刀,看看天上澄澄明月,又看了看身侧那条被自己一刀截断的溪流。
“照我。”她说。
月映于溪,溪映于我。
月照刀光,刀光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