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说人生最不幸处,偶一失言,而祸不及,偶一失谋,而事幸成,偶一恣行,而获小利。子言不幸地遇到了所有的幸运,后乃视为故常,而不恬不以为意。他开始常在朋友圈晒自己出入的各种高端场所,配上自嘲的文字,虽然先抑后扬,分明此地无银三百两。而且他真的无银三百两。令他想不到的是最先揭穿他的人就是林芳芳,有一次看到赵子言又发她家高尔夫庄园的照片到朋友圈就毫不客气指出:“你不能总发这些跟你名不副实的照片,别人看了还以为你真的是什么贵族的人,万一哪天被人拆穿的多尴尬。”不用等到那一天,当下子言就尴尬得无地自容。
林芳芳开始觉得子言不过是个滥竽充数的人,而且大有狐假虎威的本性,打算傍着自己进入到上流社会,这是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她不能允许的,便慢慢开始疏远。只有在脱了衣服的时候才如胶似漆,发誓赌咒说自己如何爱他:“我爱你爱的生活里面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我是你的女奴,你是我的国王,你聪明,你能干,你漂亮,你是我的偶像。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爱你,喜欢你。哪怕我只能在背后默默的爱你,也要一生一世,一分一秒,时时刻刻都跟你在一起。”穿上衣服就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兴味索然,怀疑自己刚才是发了失心疯才跟他上的床,一时懊恼不已。女人要的一直都是一个比自己强的男人,子言要是没有跟她亲近,还能装出与众不同的样子,像朦胧的月亮伟大明亮,可望不可即,一旦亲近发现是鱼目混珠,自己真是瞎了眼啊。
当她发现子言的残缺之后就显露出她喜怒无常的特性,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有时喋喋不休有时沉默不语,你抓不透她下一刻会是什么心情,一个从小到大都随心所欲的人难免任性。子言安慰自己说王公贵族里的千金小姐本来就叫人高看一眼,何况千姿百媚,所以情有可原。丛林里的狮子也是为所欲为,只有羚羊才控制自己的情绪处处温顺。他不知道的是一个人能以十倍速靠近你也会以十倍速远离你。
林芳芳起先还愿意带子言去见自己的朋友,去她投资的健身房看看八块腹肌的教练跟狂练蜜桃臀的闺蜜,去酒吧蹦迪,去她跟开的茶馆喝几万元一斤的普洱茶,去她跟朋友开的民宿体验民俗风情与小资情调。久而久之发现子言实在是带不出手,他能聊得无非是日常的工作跟他熟悉的时事政治文学历史,这是“阿猫阿狗都能做的事,是鹦鹉和留声机都能做的事”,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跟虚无的痴坐格物,在当今世界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而他们讨论起名表豪车,谁家又拿了一块地,要去哪个国家旅游时他却显得非常无知,偶尔说出一两句半生不熟的见解惹得啼笑皆非。芳芳恨不能叫他闭嘴——少谈些主义多研究些问题吧。
人性最大的苦恼就在于得不到时的痛苦跟得到后的空虚,芳芳想要得到的东西都是轻而易举,所以她常常感到空虚,就需要更多更加新鲜的东西来刺激自己的生活。子言若是继续高冷,兴许还能吊几天胃口,现在趋炎附势,加倍温存体贴,就让她觉得倒尽胃口。芳芳愈发觉得子言面目可憎语言无味,常常是子言发了十几条信息才勉强回他一条。只是自己偶尔兴致来了,发一张自拍照,倾诉思念之情,顺道拯救子言郁闷至极的心情。他也会趁芳芳在兴头上问说:“你喜欢我吗?你真的喜欢我吗?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芳芳神魂颠倒之际会说:“喜欢啊,喜欢你聪明,喜欢你能干,喜欢你与众不同——你喜欢我吗?是不是喜欢我?你说啊,是不是?——是不是?”子言听到的是放荡不羁的话,兴致大减,越是娴熟的情话表明前面有着丰富的阅历。
他也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因为芳芳始终说不出一个有关爱情的真切缘由。世上有这无缘无故的爱,就会有无缘无故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