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个月人晒得跟木炭一样黑,炎热的天气下生怕走着走着就把自己点着了。好在赚到了一些钱,不用再担心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还买了一辆二手电动车,虽然是五成新,倒也便宜。子言对这辆车倍为珍惜,加装了两把锁,在这个城市里电动车简直是硬通货,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偷走,再次流入到二手市场,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的产业链,如果有缘分,失主可以在二手市场再买到自己丢失的那辆车。这回不用去挤公交车了,不用再掐着点跑到站台等最后一班车。有了自己的交通工具之后也扩大了他的生活圈子,感叹有钱真好,物质才是自由起航的座驾。忙碌又是内心自由的通行证,起早贪黑赚那几两碎银,无暇顾及身心健康的时候也就不会心事重重杂念丛生。他总是让主管给他多派单,不管多远的地方都愿意跑过去,为了多赚一点钱,也为了让自己更加忙碌起来。因为一闲下来就给了回忆那些不堪往事的间隙,又要想起自己受过最大的侮辱以及自己给了被人最痛的伤,纵然他们都有爱情的外衣,到底不过普通男女的恩怨情仇。如果可以情愿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谈恋爱是最不上算的一件事情,不管爱情如何短暂,遗忘都如此漫长。
林木生看到子言不修边幅的粗糙形象很是得意,觉得这是自己改造的成果,捶了一下他的胸脯上下打量说:“黑了,也瘦了,这才像个打工人的样子嘛。以前看你每天打扮得油头粉面的,哪里像是讨生活的样子。”在林木生的眼里,一天出工就是讨要一天的口粮,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是关乎生死的天字第一号事情,必须是揎拳捋袖下苦力气才行。既然是苦力就得有苦力的样子。子言饿过肚子了,知道物力维艰,肚腩都顾不过来了,哪里还去管皮囊。他走在路上避让豪车时也会想如果林芳芳路上碰见自己,非认定自己是个要饭的,不知道会怎么鄙视自己。只是这时他已经把自己看得贫贱忧戚,就不把对方的鄙视当回事了,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她要鄙视我?我已经先把自己鄙视了。
他以为自己放弃形象无暇思考放低自我就能堂而皇之的去接任何单去做任何事去见任何人。万没想到他接了一个公司的大单子时碰见郑雪清让他自惭形秽了,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靠不要脸这张厚脸皮伪装出来的软猬甲还是包裹不住所有的软肋。
公司的单原是他们洗空调最爱做的,一家公司有十几台空调要洗,不用跑来跑去,一天呆一个地方就可以完成今天的任务量,省去许多舟车劳顿。能派到这样的单往往是得到了领导的偏爱。子言辛苦做了两个月才能享受这种殊荣,做完要去前台验收时,前台说要他们主管出来确认了才算数。他们的主管出来签字时郑雪清也走了出来。这个公司就是郑雪清装修公司装修的,今天过来拜访老客户,恰好就碰见了子言。
郑雪清的骇异远在子言之上,就像《项链》里的伏来士杰太太时隔十年看到变了模样的马蒂尔德,她也觉得眼前这个子言是恍若隔世的故人,他那么的沧桑憔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短袖沾满污渍,一双运动鞋开了口,诉说它的寒酸。
郑雪清带他去高级餐厅时他起先还不敢进去,怕自己这一身肮脏给郑雪清带去不便。到了包间落座后他才有安全感,腼腆一笑说:“好久不见啊。”
郑雪清看着子言蓬首垢面,T恤被汗水浸湿几遍,留下一道道盐渍,便感到忧心忡忡,问说:“你怎么,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子言不承认自己的落魄,打理了一下头发强撑起笑容说:“还不至于很老吧,养养就好了?”
郑雪清看着又黑又瘦的子言像是看自己身上的一块伤疤,想去抚摸又怕疼,揪着心问说:“怎么现在做起这个来了,出了什么事啊?”
子言想起之前朋友圈发的光辉伟业觉得芒刺在背,先前不曾真正阔过的“家道中落”更显落魄,不加掩饰说:“人生起起落落,总会遇到低谷。我这不就到了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