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看出来了:“亲朋白眼,面目寒酸,便是凌云壮志,也分外消磨,怎够与人争气,考中进士?”
老孟这样说,陈丹青低着头,一时不知这么接话。
此时到了饭点,东厨食肆里已经坐满了教坊人员,都是男人,大多还是小吏,少部分是乐师。
贱籍身份的女人,则在西厨吃饭。
厨娘端来一盘肉脯:“您看您,难怪干娘从不叫您开口,人家一落第,你就奚落,就是真有什么凌云壮志,那也是被您给磨没了,是吧?”
厨娘笑呵呵地看着陈丹青。
老孟干笑两声,“不提了,不提了。”
他指着一块点心:“说说这红糖茶饼吧。”
“据说东吴有个叫孙文台的种瓜小吏,带着儿子孙策与孙权,跋山涉水从吴郡到岭南,向闽越巫首,请教红糖炼制之法,往江南栽种了甘蔗。后来被庐江太守,陆康举荐给内廷,孙文台和孙策相继病故,这在西苑甜食房的当家就成了孙权,专做这种红糖饼。”
这故事太冷门了,陈丹青也好,厨娘也罢,不是太感兴趣。
老孟尬笑,觉得这席面他就是个多余,陈丹青看出他心思,干脆给个台阶:“您还是说说我的工作吧,小生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刘干娘叫我跟着您,也是因为您老道。”
“你是作画工的吧?”老孟听他逢迎,捋胡子,很是享受。
“是。”
“可知道,我南市教坊司一个做歌舞的,为何需要画工?”
“这个自然。”
教坊司是专门娱乐达官贵人的歌舞场所,归属于太常寺,属于礼乐序列。
组成人员,除教坊使是宫里宦官,少部分是如孟柱这般,颇有才华的举子善才,朝廷按官吏待遇。
大部分是获罪充奴的官家小姐,按贱民待遇。
不说长安,洛阳教坊司由四所教坊构成,北城教坊比邻宫城,专门宣讲帝王伟业与儒家纲常,最是正经;
东门教坊则是民间戏曲故事;西寺教坊主攻马戏杂技;
唯独南市教坊,美女众多,包罗中外,主攻色相皮肉路子。
南市教坊美女太多,达官贵人,身份高贵,自不可能亲自到教坊里,挑选美女。
这画工的工作就是把美女们画下来,由官吏送往达官贵人的府邸,供他们挑选。
因而,昨天那军侯才说,美人画就是这教坊女子的名刺。
孟先生摇头晃脑,“本朝有王昭君,因画师毛延寿之故,外嫁狼族呼韩邪单于。”
他看了下眼前这厨娘,竖起拇指:“当今美女更是多出古代十倍。”
合上眼睛,说:“美女能不能翻身,有时也看画工,一念之间。”
“美差?”陈丹青意外,声音带着点儿激动。
“不是。”孟先生摆手,“这要是画不好啊……那就是会…怎么说来着…对,弃市……”
弃市两个字儿没出口。
满桌人“刷啦”一下站起来,见孟柱起来,陈丹青还以为是那教坊使来了,跟着起来作揖。
结果进来的却不是宦官,而是一只黑斑金钱猫,四足着地,窄脸细瞳,须长体瘦,戴着一顶武弁,大约是只成了精怪的猫妖。
“小常侍!”众人拱手。
金钱猫竖起尾巴,没入座,扬起脑袋问:“见着老四了吗?”
听答说没有,它一甩尾巴,转身化作一道闪电,已不知去向。
众人落座,陈丹青眨眼:“这是哪个?”
“钱千秋,尚方令蔡常侍的家猫,也是咱们教坊使的结拜兄弟,官职小黄门,有个厉害宦官爹,大家都怕,便叫它,小常侍。”
“猫妖也能做官?”
“怎么不能?妖魔当道。”孟柱冷笑一声,
“狗彘尚且食人食而不知检,何况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