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停下手里的刻刀:“可惜了,一整根上好的安南榈木整雕的,都怪吾草率了,原是应该在其它木杖上练好刀工力道,这下,又要重头来过了。”
李泌看向太子,知他一语双关,便索性摊开来讲明:“太子是在怪长源此次南下无功而返,没能一击而中?”
太子放下手里的刻刀,指了一下案上的茶点:“太子妃知道你来,便在膳房里忙了一早,尝尝。”
太子神色越是和煦无波,李沁知道他内心的不安越是深重,“其实,并非无功而返,李林甫命亲信明州太守李守业与海盗勾结、私贩兵器、假冒大食与波斯人在广州府闹市屠城,这证据在咱们手上。”
太子眸中精光一闪,“果然是他们做的。”
李泌神色严峻:“朝廷大员暗指地方官吏与海盗里应外合在广州制造混乱,以将市舶司迁到明州,而后倾吞两地往来巨额海运税银,为此搭了上万条无辜百姓的性命与生计。这些证据,都在。”
太子眸中隐隐透着欣喜,随又更为不解:“既如此,却又为何轻轻放下?”
李泌拿起那根被太子刻坏了一笔的球杖,下一瞬,便猛然扔了出去,那木杖被丢出去好远,其撞击屋外台阶的声响亦颇为惊心。
太子面色一紧:“你的意思是?”
“不合时宜。”李泌声音清冷干脆:“惟愿‘圣主南山寿,何愁不赏万年春’——这诗句在二十岁的圣上看来,是美好祝福,但是对今日的圣上看来,却很是刺耳,颇有反讥之意。所以,刻坏了,倒是天意。太子可知,人在危时,更不能逆天。”
太子眉头微挑,显然并不认同:“难道长源以为,拨乱反正、清除奸佞,是逆天?”
“是否是奸佞,何时清除,不在于是非,在于圣意。”李泌语调轻缓,却句句箴言:“如今圣上改元,便是天意,圣意再明白不过了,改元天宝,便是天下需要太平兴旺,所以绝不可能因为此事将李林甫一党连根拔除,如果不能连根拔除,亦无必要将此事拿出来跟李林甫交恶,这样反而对东宫不利。不如拿此跟李林甫换几年东宫的太平。”
太子的目光从李泌的身上,移至院外,看着那支孤零零躺在冰冷台阶上的刻坏了笔画的球杖,木料再名贵、雕花彩绘再精致,用心再良苦,终究是不合时宜,终究还是要弃了。
“皇甫惟明的外派,我与他,一早便心里有数。”李泌这句话,如醍醐灌顶,让太子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
再一思索,当下便明白了,像他们这些出身世家,又与皇家又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勋臣之后,担个富贵闲职容易,若想执掌实权谈何容易,更遑论兵权呢??
所以,这便是李泌隐于棋局下的谋划吗?
“是交易。”李泌坦言:“臣,与李林甫的交易。”
太子眼眸划过一丝意外和欣喜,却是转瞬即逝,复又归于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