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有一个善于造酒的人,名为叶珖。为了造出好酒,他决心寻找天下最纯、最好的泉水。他打点行装,离开家乡。不知走了多少路程,也没有找到令他满意的泉水。一日,他来至一个小村,因山间常年青翠,名为翠山村,村里人丁稀少,无人知晓酿酒工艺,只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叶珖无意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山谷内走去,只见远处层峦叠翠,千峰竞秀;近前,芳草绿茵,桃红李白,待一过石崖,却见一弯碧泉,宁静如练。
叶珖连忙奔下山坡,走到泉边一看,只见泉水清洌碧透,不同凡响,真是“千里溪山最佳处,一年寒暖酒泉香”。叶珖弯下身来,一捧泉水入口,顿感清凉甘甜,浸肺入腑,余有酒香。叶珖喜不自胜,遂在谷内泉边搭棚架屋,酿造美酒。他筛选精粮,踩制神曲,调配奇方。酿成的酒,色清如水晶,香纯如幽兰。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便美名远扬,传到京城,天子听闻,便也尝了一尝,饮后龙颜大悦,宣封叶珖为“酒仙”,封叶珖酿酒的村落为“酒坊仙庄”,后人为求顺口,便渐渐叫做“酒坊村”了,而原本的村名,早已无人记得。
“原来还有这般故事。”黛玉笑笑,“小二哥知道的不少呢。”
店小二搔搔头笑道:“也是听村里的老人讲的,客官当个故事听罢。相传来到酒坊村听酒一盏,便能忘却俗世中的所有烦恼呢。”正说着,忽见门外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由远而近,倚门而立,衣衫破旧,发丝散乱,看不清面容,唯听见他口内哼着一首曲子,虽听不甚清楚,曲调却十分哀婉动人。
店小二一见此人,立时沉下脸来,三两步走到门前,冲那人嚷道:“今日你已来过一次,给了你酒喝了,又来作甚?快走快走!”
那人却是冷哼一声,道:“你说这竹叶青饮罢可忘却世间烦恼,我说此乃胡言乱语。追念平生肠欲结,此酒何以解吾忧?”
店小二正欲发作,却听那客人启口问道:“那门外是何人?怎么醉成那般模样?”
店小二便回头说道:“客官有所不知,这是个疯汉子,自打十几日前来到此处,天天趴在我们店门口讨酒吃,赶也赶不走,弄得我们生意都做不好。”
客人又问:“你可知他的来历?”
店小二摇头道:“这就不知了。”却见那客人起了身,朝门前走来,心下诧异,却也知趣地退到一旁。
黛玉听闻那两句诗,猜想此人非同一般醉汉,心内有些微好奇,遂走过来轻声问他道:“不知尔有何忧难解?”
那人头也不抬,唯见散乱发丝下嘴角轻挑,非笑非哭,哑声道:“何解?何解?此恨绵绵无绝期。”
黛玉便道:“不妨说来一听,好过烦闷在心。”
那男子从发丝内瞥眼看她,一时不语,忽而仰天大笑几声,歌道:
“天地生人,难免有情;莽莽大造,踽踽独行;
其来有质,其去无形;来去疾电,聚散飘萍;
徘徊踟蹰,中夜未宁;树静风狂,零落孤檠;
心忧如许,无以为名;百年弹指,长使心惊;
红尘白日,紫陌青冥;往者往矣,逝如流星。”
“紫陌。”黛玉轻轻念道,忽又想起竹林内,那个寂寥纤弱的女子。
“你知紫陌么?”那男子忽然抬头,双眼霎时明亮许多,而那掩在乱发后的面容,立时显现出来。
“宝玉?!”黛玉骇然失声。
虽是蓬头垢面,然那灵韵俊秀,却是难掩。只是,那双眼眸之神采,竟不似从前。
“宝玉?”那男子怔了一怔,却又咧嘴一笑:“什么宝玉?哪来的宝玉?”
“你不是宝玉么?”黛玉心下发急,这宝玉,是遇到何事,变成这般模样?遂拉起他的衣袖,追问道:“茗烟呢?他不是跟着你么?怎剩你一人,又是这般境况?”
“你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他一摆手,将衣袖挣脱,瞪着黛玉,一字一顿说道:“我叫忘川,忘川,吾名也。你可记住了?”
“你怎如此——”黛玉气结,宝玉怎能对自己如此态度?竟可假装不识么?转念一想,难道自己认错了人?然这张面容,分明是宝玉,可这性情,为何相差如此之大?他又为何叫自己忘川?绝非真名。可知这忘川,乃是冥界的一条河。跨过忘川水,这一世的悲欢离合都将全部忘却,一切的曾经都将化作过眼云烟。这一个“忘”,难得更难舍。其中百般味,世上尝不来。他是经历了何般痛楚,竟要将前尘往事一并忘却么?
“奈何桥,路遥迢, 一步三里任逍遥; 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识徒奈何。”黛玉望着他,缓缓念道。
“你是何人?”他瞥她一眼。
“你既叫忘川,想必也已忘了。”黛玉冷淡说道。却见他凑过头来,细细打量,完后嘿嘿一笑,说道:“你倒像个女儿家,看着却也算干净。”
黛玉见其形容坦然,果真似全然不识自己,心下暗道:“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么?”心内疑虑重重,便只看着他不语,却听他又道:“看来你也略有些文采。既如此,你便以酒为题,作首诗来,如何?”
那店小二在一旁听了一回,此时禁不住发话道:“你这疯汉子,倒充作教书先生了。”又对黛玉说道:“客官,莫听他胡说八道,他总是如此,见到一个搭话的人便要人家作诗,你且无须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