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甄府。
辉煌气派的赤色兽头大门前,一二十岁左右的锦衣青年来回踱步。
在他身后数十个衣着比起一般官宦人家主人打扮还要华丽的管家嬷嬷、小厮丫鬟垂手而立。
一时远处一匹飞马“吁吁”奔来,停在远离甄家大门之处。
马上之人连滚带爬的跪倒在锦衣青年面前,砰砰的磕起头来。
“别磕了!”
锦衣青年烦躁的甩手,大袖抽在磕头之人的脸上,噼啪作响。
“还没找到琏二哥吗?”他焦急道,“蠢材,快点说呀!”
地上之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停下来,抬起头,哭丧着道:“大爷,琏二爷还在画舫上没下来啊!小的好说歹说,琏二爷身边那叫做来旺只用他们爷还没醒来搪塞我,小的实没有办法了,真不是小的办事不利啊!”
锦衣青年闻言,心中直叫不好,恨不得狠抽自己几巴掌。
他就不该带琏二去秦淮河!
他奶奶的!
现在倒好,贾家老祖宗都快到门口了,贾琏还高乐着呢!
一想到他老头子天不亮就带着人去宝塔码头上清场接人,甄頫就忍不住发抖。
别看甄应嘉又是读书又是习字,还好作文士打扮,打起儿子来可是毫不留手的!
偌大的甄家,也只有他二弟宝玉靠着老祖宗的喜欢能够屡屡让甄应嘉高抬贵手。
这可怎么办啊!
此时又有打前站的人来报,说甄家老爷、贾家太爷并其嫡孙已下了船,正往这边赶来呢。
又道老爷有令,让大爷进去告诉老太太一声,并让家中姊妹兄弟做好准备一会儿在萱瑞堂见客。
“罢了罢了,管不了许多了!”
甄頫听了,猛地一跺脚,转头对侍立在后的几位管家吩咐道:
“老爷有命,我这就进去知会老祖宗。贾家与我家乃是世交老亲,不与外人相同。一会儿他们来了,从角门进,直入二门里,你们都仔细着。”
甄家几位管家连忙应下。
又道他们素日做得便是这些迎来送往之事,再不会出差错,只让大爷安心去吧。
甄頫这才勉强平复了心情,带着长随、小厮转头向甄家内走去。
一时大队人马赶到,甄家众仆人忙按照先前甄应嘉、甄頫父子留下的安排迎了进去,并将贾代恶从扬州捎来的年礼按礼单上的明细点清,收入库房。
一应琐事,不消多说。
若说贾愚在扬州盐政衙门内,见了竹海红梅、白墙黛瓦,便觉得领略到了江南意趣。
而今入了甄府之宅,才真正知晓了“流连忘返”四字的含义。
一山一水、一湖一石、一草一木、及至亭台楼阁,每一处都尽得自然之美,毫无雕琢之嫌。
除了曾来过甄家数次的贾代恶老爷子依旧淡然之外,贾愚、青竹、赤梅三人早已看得目不暇接。
一路与贾代恶寒暄闲谈的甄应嘉目光不着痕迹的从贾愚三人身上掠过,心中满意非常。
甄、贾两家虽确是老亲世交,关系亲密,可到底还是有所差距的。
只从发家历程上算起,贾家便要比甄家强上太多。
即便贾家如今已经衰落,两府承爵人如今连个正经亲贵之爵都没有,可贾家一门三公的底蕴到底还在。
如今大燕军中,受过贾家三公及贾代恶恩情的将领不知凡几。
倘若贾代恶一如前些年那样游离于庙堂之外,辗转于山林之间。时间一久,这些人情慢慢也就淡了下来。
可一旦贾家下两代人中真的有出息者,只要运作得当,时运不错……
复刻两代荣国公、一代宁国公的辉煌虽难办到,可至少也能延续数十年的富贵!
反观甄家,家族荣光尽悬于自于“奉圣夫人”一身!
尽管如今圣天子尚且康健,可到底还是让甄应嘉起了临危之心,心中不免将自家与贾家对比起来。
不过他到底是大族子弟,表面功夫乃是刻在骨子里的技能。
说话有如春风拂面,非但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得意之情,更是帮着某个才进城就见得如此富贵的土包子屡屡圆场,使得贾代恶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一时,过了二门,贾代恶、贾愚在甄应嘉的带领下来到奉圣夫人所在院中。
刚入院门,便见正房门上悬着赤金九龙金地大匾,上书三个錾金大字。
道是:“萱瑞堂”
乃是当年圣人南巡之时留下的御笔!
匾额之下,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台矶之上,一锦衣华服青年男子率领着数十丫鬟婆子等候着。
一见他们来了,忙面上堆笑的迎上来。
甄頫先道:“给老爷请安。”
被甄应嘉叫起后,又冲拄着拐的贾代恶大礼拜下,口称:“昂有见过老太爷,老祖宗刚还在念着您呢。”
甄頫背后,早有机灵的小丫头子争着打起帘栊,又有人向里面传话,只道:“老爷、贾家太爷和贾公子到了。”
贾愚闻之,心中有些好笑。
如今自己又有新称呼了,“贾公子”?
不错。
这时,贾代恶与甄应嘉、甄頫两人寒暄片刻。
甄应嘉便极亲切的带着甄頫来到贾愚面前,介绍道:“这便是太爷的嫡孙,单名一个愚字。你痴长几岁,便托大唤一声‘愚哥儿’吧?”
说着,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贾愚。
贾愚自无不可,随意的点头应了。
只这样一番在他看来还算正常的反应,落到甄頫眼中却显得格外高高在上。
他乃甄家嫡长子,在江南谁敢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对待自己?
小儿竖子竟敢如此辱我?
甄頫心中怒火腾起,可到底知道轻重,没敢当着甄应嘉、贾代恶之面发作。
只在心中暗下决心,将来定要好生戏弄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才算报了今日之耻!
甄頫这般想着,不冷不热的与贾愚打了招呼。
等贾愚拱手应了句“甄大哥”后,便舍了这边,仍到前面为甄应嘉、贾代恶引起路来。
他们两个之间的互动自是没有逃过两家大人的眼光,却无人说话,只当无事发生。
一则甄应嘉也觉得贾愚表现得确实失礼,甄頫到底大了这么多,你就这么淡定的等着他先行礼?
二则贾代恶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这本是贾愚的常态。
三则连贾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他便被自封“江南第一公子”的甄家大少记了一笔。
于是一会儿人看起来其乐融融进了萱瑞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