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甄家而出,以近午时。
许是意识到天不假年,寿元将近,奉圣夫人孙氏屡屡留饭。
只可惜贾代恶此人心硬如铁,冰冷似钢,这世界上能让他例外的如今只有寥寥数人。
很显然,奉圣夫人孙氏不在其中。
即便知道这便是此生与老夫人最后一次见面,贾代恶却仍坚持离去。
奉圣夫人拗不过他,只埋怨着让人备礼,好生送客。
临了临了,却又拉着贾愚的手细细叮嘱道:“你爷爷年龄也大了,老婆子我看得出来,他如今最在乎的就是你,切莫让他失望!”
贾愚心道老头子当然在乎我,但他更在乎的是贾家的辉煌。
无论内心如何想,贾愚依旧恭敬的感谢老夫人的谆谆教诲。
他这辈子受了老头子的养育之恩,即便明知荣宁贾家是个天大的火坑,但也愿意走这么一遭。
毕竟,这算是贾代恶最在乎的事了……
带上与甄家四姐妹依依不舍的青竹、赤梅两个丫头,又拉上足足数车、比来时还要多上不少的礼物,贾家一行人便向金陵荣宁两府而去。
路上贾愚见贾琏一行都骑着高头大马,摇摇摆摆的看着极威风,便也同贾代恶商量了一通。而后竟不在马车里坐着了,只叫人临时改了一套马鞍马蹬,也和琏二哥一同学着骑马去了。
贾琏见他不似家中幼弟贾宝玉那般看着娇弱,又被老太太、太太看的眼珠子似的。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反倒乡下泥腿子野猴子一般活蹦乱跳的,偏老太爷还不拦着,故而越发新奇起来。又因为方才自觉在贾愚这儿得了脸,心中本就对他印象不错。干脆让小厮、长随们都让开。自己亲自驱马上前,指导起贾愚来。
教他如何控缰、如何驱马、如何喝止……种种骑马上的道理,被贾琏如数家珍一般道来。
原他也是常办事跑马的,在骑术上也有所见地。
贾愚又是极聪明的,学什么都快得很,不一会儿便也骑的有模有样。
兄弟二人便说说笑笑的驱马来到队伍前列,竟当起“开路先锋”来了。
又一时,贾代恶打发人来吩咐“直往荣国府,不必回宁国老宅。”贾琏忙应了下来。
他见贾愚此时仍嬉笑自若,面上不仅无一丝畏威之色,甚至连一点恭敬也欠奉。又想起贾家子弟见到老子大多跟耗子见了猫一般唯唯诺诺,心中顿时大感疑惑。
因问道:“愚弟,你寻日里也如此和老太爷相处?”
贾愚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便笑着点头道:“确是如此,倒是老头子脾气不大好,常没事找事儿骂我两句,不过我都不放在心上罢了。”
贾琏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越发钦佩起贾愚来。
他驱马靠近贾愚,对他赞叹道:“愚弟真可谓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贾愚闻言有些奇怪,便问道:“琏二哥乃是堂堂荣国府嫡长子,怎会羡慕我?”
贾琏轻叹一声道:“愚弟只见我等生的富贵,却不知如我们这般大家子,也不是事事顺心的。索性此次你和老太爷便也要一同回都中贾家了,我便提前与你讲下,也好有个准备。”
贾愚拱手笑道:“琏二哥请说,小弟洗耳恭听。”
贾琏见贾愚知他好意,并未仗着有老太爷在背后撑腰而不将这些规矩放在眼中,看贾愚的视线更友好了两分。
他徐徐道来:“伦理,你同老太爷当是东府宁国那边的族人,算起来与我们也算出了五福。可当年老太爷和东府老太爷闹的不可开交,上下皆有耳闻。若你们不在都中也便罢了,荣府之人也只当不知,等闲不会提起。
可既然老太太念着老太爷,大年下的巴巴的派我迎到金陵,想必倒是肯定要将你与老太爷接到荣府这边住着。
而在咱们荣府这边,别看这个爵位落在了我父亲、你大伯身上,可实际当家之权却是在二房,也就是你政二伯那一脉手里。如今哥哥我和你二嫂子忙前忙后的,也是在替二房管着荣国府。故而哥哥我在父亲面前是极没脸的,只当我是反叛肏的。
虽还不至于非打即骂,等闲却也没什么好脸色。幸而在老爷、太太眼里,我们还算亲近,这才过得下去。
你可知荣府如今会是这种情况?”
贾愚怎会不知?
无非是老太太偏疼小儿子,强拉着不分家罢了。
记得关注中有一回荣府夜宴,贾赦还讲了个映射此事的笑话来着。
贾愚故作疑惑道:“莫非都是二哥口中那位‘老太太’的缘故?”
贾琏闻言一抚掌,赞道:“愚弟果然一点就通!”
又压低声音道:“这就是哥哥要教给你的,在咱们荣国府,任谁脸再大,都大不过她老人家一句话!横竖有个‘孝’字在头上压着,谁都翻不了天!”
贾愚道:“琏二哥的意思是,叫我讨老太太的好?”
贾琏笑着摆手:“倒也不必那样刻意,只不要让老太太厌恶便是。”
见贾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贾琏颇为满意的颔首,又道:“哥哥我不过白话两句,你也不必讲荣国府当成是什么龙潭虎穴。你背后毕竟有老太爷在呢!”
贾愚闻言也随之一笑,只道:“多谢琏二哥教导。”
一时车队穿街过巷,如净街虎一般来到庄严肃穆的荣国府门前。
华丽的兽头大门,而今已落有灰尘,即便都中安排有专人看护,可自贾家八房迁入都中之后,老国公府终究还是在风吹雨打中衰败下去,再不复过往之辉煌。
荣府大门前,四五个作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远远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贾琏,便忙迎了上来。
行礼问安、牵马坠镫……不一而足。
其中一约莫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相貌还算端正,满脸堆笑的上前打千儿问安道:“给琏二爷和小愚大爷请安。”
贾琏随意摆手令他起来,一面知会其余几位管家带着小厮开正门迎老太爷车架,一面对贾愚道:“愚弟,此人名为金彩,便是我方才同你讲的祖宅看房之人,乃是家生子出身,最是忠厚老实之人。这几日咱们在这儿住着,有事尽管找他!”
金彩也忙笑着道:“琏二爷太抬举小的了,不过是本分事罢了。”
贾琏闻言,又转头笑道:“我自是知你本分,要不然也教不出那样好的闺女。”
金彩忙问道:“琏二爷也知道我家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