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芝则问道:“姨妈,你是照片上哪一个?”
乃阿姨笑着说道“那时候我父亲都还是半大娃崽,没有成亲,哪里会有我哦。”
阿芝又感觉自己问的话又不妥帖了,马上转口道:“刚才你说你的小姑乃云妹去凯里县城照过像,是哪一张?我看看。”
原本就是随意的一句问话,但乃阿姨马上就沉默了,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在那些相框里。”然后就低头不说话了。
我想着是阿芝的无意问到了这个家庭半个多世纪来的伤心事,立马岔开话题道:“你家的这个火塘冬天烤起就是舒服,比我们贵阳的电炉子好多了,还可以放点洋芋苞谷的在旁边慢慢烤起,喝起你家这个苦丁茶,就算是冷嗖嗖冬天也是安逸!”
谁知道乃阿姨并不接我的话题,这间堂屋又陷入了三人的沉默,阿芝只能默默的走回火塘边坐下端起杯子喝茶。
沉默了几分钟,乃阿姨开口说话了:“小姑的照片是我奶拿藏在她自己的一个衣箱里的。那衣箱装的是奶和爷爷结婚时候穿的苗家盛装。”乃阿姨用火钳拨弄了一下火塘里的柴火又接着说道:“打小我就听我父亲母亲说,奶的那口衣箱是从不许人碰的,我父亲小时候偷偷打开来准备拿里面的银饰玩,被奶打了一个半死,还罚在屋前的核桃树下跪到天亮。所以从小我们乃家的孩子都知道,老祖祖的那口衣箱是碰不得的。”
“哦,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看了,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我轻轻的说道,毕竟这是这个家庭60多年的痛,也是一个近百岁老人一生的痛。
“其实我从小就知道,奶会时不时的在晚上偷偷拿出照片一个人看,看了就哭,哭累了才把照片给放回去。”说到这,乃阿姨虽然已经到了中年,但我明显看得出她现在也是伤心难过。
这时里屋突然传来龙老婆婆的喊声:“石兰,石兰。”
“奶叫我,你们先坐着,自己添茶喝。”
乃阿姨起身进了里屋,我和阿芝则围着火塘烤火,现在的冬月天气,一旦舒服的烤着火,全身暖暖的就不想起身出门。我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苦丁茶,慢慢的喝着。约莫过去了二十来分钟,乃阿姨回到了堂屋,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木盒子。她说道:“奶听说你们想看看小姑的照片,叫我拿给你们看看。”我听她这样说,心里一嘀咕,里屋和我们所在的堂屋最少隔着一堵木板墙壁,或者是两堵,我们在堂屋正常聊天,龙老婆婆这么大的年纪居然能听见,看来苗家多奇人啊。
乃阿姨坐回火塘边,她先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把那小木盒平放在腿上慢慢打开。我打量了那小木盒,七寸见方,厚约三寸,木质上红漆,上面没有什么雕花描金,就完全的素面红漆。但从漆的包浆程度看,应该是个有年头的老物件,但看盒子棱角的完好度,应该是被主人珍藏保护的很好的那种,一点磕碰破损的痕迹都没有看到。乃阿姨慢慢打开木盒盖,也不伸手拿里面的东西,只是双手把木盒子慢慢的递到了我的面前。我和阿芝伸头看去,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小髻头发。照片是一个苗族盛装少女的,只见这个少女面含微笑,眼眸青睐,圆圆的脸蛋似乎带了一点点婴儿肥。头上戴着一个苗族银头冠,穿的是传统苗族对襟衫,对襟衫上还缀有刺绣花边。这完全就是一个美丽天真的苗族少女模样,但照片已经很是发黄发旧,特别是照片右下角的位置已经有明显的破损和浸痕,想来是龙老婆婆常年拿着照片的右下角看,并且被眼泪浸过。
“这张照片有60多年了,后来奶都不用手直接拿了,而是每次都只拿着这个相片盒子看,说是怕她还没死,就把她三姑娘的照片摸坏了,以后想看都没得看了。”听乃阿姨这样说,阿芝忍不住眼睛一酸,流下泪来。
我听她这样说,知道这张照片对龙老婆婆对这个家庭确实珍贵。我突然灵机一动,说道:“我可以帮老人家把这照片修复一下。”
“修复?怎么修复?”乃阿姨不解的问道。
其实老照片都可以翻拍的,拿去相馆扫描或者翻拍,然后用电脑软件处理好,再冲洗就好了。我是做设计工作的,这对于我来说就是基础手艺而已。我把照片盒子平放在凳子上,然后从挎包里拿出相机,调整好垂直角度,设置好相机参数,咔嚓咔嚓咔嚓我连拍了几张,然后把木盒还给了乃阿姨说道:“我过段时间还要来西江的,我下次来的时候把修复的照片给龙老婆婆带来。”乃阿姨想是不太相信我许下的承诺,但也是礼貌的表示了感谢……
我们从龙老婆婆家下到山下路边的时候已是中午,乃阿姨一直挽留我和阿芝吃晌午饭,但一是听了那个伤心的故事,我们俩都没有心情吃饭,二是我们俩还担心着阿蒲、君哥和先耀。我和阿芝一路无话,快步的赶回西江苗族,到了街上阿芝负责去街上买鸡血,我嘱咐她别怕花钱,点只大公鸡现杀,而我则去找无根水。现在没有下雨,不能等下雨了才接雨水,只能找现成的无根水。如果是在其他农村,无根水是极好找的,因为农村修平房,屋顶都会故意弄成一个小水池平时接雨水之用,既可以防晒降温,又可以洗东西。但是西江苗寨的建筑都是青瓦斜顶的木吊脚楼,哪里来的屋顶小水池?
我着急找无根水,所以我往苗寨的高处跑,想着站在高处看看谁家屋顶上有个瓶瓶罐罐就好了。我看了半天,结果发现这些吊脚楼的屋面除了青苔落叶,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我又换了好几个地方,突然发现有家的屋顶上好像有个塑料盆,我连忙七拐八绕的来到那户人家吊脚楼前,我爬到二楼一看,原来是个小孩子的洗澡盆,就是塑料的,给一两岁小孩子洗澡的那种盆,很多人家都会买的那种。那盆已经很旧很老化了,似乎用手一掰,都会把那塑料盆掰碎。里面有黑黑的小半盆水,应该是这个盆没有用后,被主人家随手放到了屋檐顶上了。而这家也没有人在家,倒是到二楼的木楼梯是没有门的,老式的吊脚楼都只会在房间设门。我也顾不得那么多,来到二楼走廊,踩着栏杆侧着身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把那澡盆小心翼翼的端了下来。
无根水自然是不能沾地的,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把那澡盆端在手上,下楼梯的时候里面黑水还溅到了我的衣服上,并且我还闻到了一股臭味。走在街上,别人看见我这个大小伙,背着一个斜挎包,双手端着一个旧塑料婴儿澡盆,里面装着半盆脏水走着,我明显看得出他们眼神里像看神经病的表情。
好不容易回到酒店的二楼,我终于可以把澡盆放到桌子上了,我去看阿蒲和君哥还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满脸通红。等了一小会阿芝也用矿泉水瓶带了满满一大瓶鸡血回来。我们俩立马动起手来,用一次性杯子舀了澡盆里的黑水,倒进鸡血,然后我拿出那小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看到里面似乎是什么植物烧后的灰烬,抖了一点在杯子里摇匀。阿芝看着我在澡盆里舀的黑水迟疑的问道:“青哥,这,这能吃吗?”
“没事,看上去是有点脏,其实一点也不干净,但总比那蚂蟥好吧。”
阿芝听我这么说,表情难受的瘪了瘪嘴。我扶起君哥坐了起来,捏开他下下颚,把杯子喂到了他的嘴边,他像是被烧的口干舌燥,昏迷中君哥竟然条件反射的一口口的咽了下去,有门!如法炮制我也把阿蒲喂了一大杯,然后又放他俩躺了下去。我又兑好了一杯,让阿芝抓紧给朗达送去给先耀喂下。
阿芝匆忙走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守着床上的两个病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仿佛觉得时间停滞了一般的难熬。大约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慢慢的听见他俩哼哼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接着两个都慢慢睁开了眼睛,脸也没有那么红了。又过了一会儿,君哥突然一个起身坐了起来,然后鞋也来不及穿,跑进卫生间蹲在便池哇哇哇的狂吐起来。看来解药是很有作用的,因为电影里,中了毒的角色们解毒的时候一般都是哇哇哇的大吐一通。
那边卫生间君哥还没有吐完,这边阿蒲也是一个翻身准备对着床边就吐,幸好我有预见性,立马拿着那澡盆就放到了他床边地上,只见他侧身低头对着澡盆也是一阵狂吐,把昨天晚上吃的那些食物统统吐了出来。看到阿蒲的样子,我一下子又想到了大巴车上的那吃饼干喝津威的小男孩,一股恶心不可克制的从胃里翻涌上来,我立马跑出房间门在走廊上干呕了起来……
差不多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他俩才缓过神来。我也用毛巾堵住口鼻把那澡盆端到楼下街边的垃圾池扔了,扔的时候我还看见盆里漂着几只小蚂蟥在那不停的蠕动,恶心至极。然后我又冲洗了整个卫生间,开窗通风,弄完这一切我才慢慢缓了一口气。阿蒲和君哥则是在床上捂着被子坐着,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他两都还没有恢复过来,就骗他俩说,他俩昨天晚上喝米酒喝的太多了,那米酒是见风倒的,像是回酒店的时候被冷风吹了,回到酒店就人事不省了,估计加上有点感冒,他俩都发烧了,今天早上我给他俩喂了感冒冲剂才好转的。
他俩听后深信不疑,君哥埋怨阿蒲不应该每次喝酒都刹不住车,而阿蒲则埋怨君哥看了昨天晚上的苗家妹妹就魂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傻乎乎的被人家灌那么多酒,现在把酒店房间搞那么脏,退房的时候肯定是要被赔钱的。我看着他俩的相互埋怨好想去重新捡几只蚂蟥回来把他俩嘴堵上。一会阿芝打电话过来说了先耀的情况,也和房间里的这两位差不多,我小声叮嘱阿芝告诉朗达别把真相告诉先耀,也以喝酒醉为理由搪塞过去。
那天下午的晚饭我、阿蒲、阿蒲、先耀、阿芝和朗达几人找了一家饭馆喝米粥下腊鱼,可能是心里觉得自己醉酒给大家带来麻烦,他们三都是低头喝粥不说话,我和阿芝与朗达也没有多说什么,我们三都商量这事就烂在肚子里吧。那天晚上我们打算换一家酒店,当然退房的时候也被赔了三百元的床褥弄脏的清洗费。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我们三人就坐上了回贵阳的客车,到了车上我们谁也不想聊天,都是靠上座椅用衣服蒙着头就呼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