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校长赶忙说:“那好,那好,我先回办公室了,有事您吩咐。”
说着,和刘巧玲一起离开了。
柳荫慢慢体味出自己今天来的有些突兀别扭。碍于上下级关系,刘校长无疑是陪着小心和谦恭的;梅映雪却在用坚持上完课再来见他——这种先公后私的方式向他表达抗议不满了,虽还未见到她,但她身上的森森寒气仿佛已扑面而来。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柳荫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知怎的,心里有小学生要见老师的紧张忐忑。
门被粗暴地推开了。
梅映雪阴沉着脸从外面进来,她没啥表情地看了柳荫一眼,放下课本教案,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一声不吭。一个空洞冷漠的眼神蕴含着强大的排斥力,刚泛起的一点夫妻间的温情被这种冷漠迅速浇灭了。柳荫如同一下子跌进冰天雪地里,整个身心立即冷却下来。
“我……我没影响你的工作吧!”
“你说呢?”梅映雪反问道。
“我在这里一直等到你下班的。”
梅映雪转过身子,看着柳荫:“你是没影响我,可全学校因为你的到来乱成一锅粥了,你不知道?”
“我……学校乱了?不能吧!我一个人悄悄来的。”
“你知道这会儿全学校都在干什么吗?学生停课打扫教室里的卫生;老师整理教案内务。”梅映雪停了停,又说,“你知道刘校长干什么去了吗?”
“我哪知道!”柳荫没好气地说,梅映雪居高临下的教训口吻激怒了他。
梅映雪没理会他的愠怒,继续说:“告诉你,刘校长跑到高家村大队给乡里打电话去了,一会就会有一大群乡干部来迎接你柳县长了。我还听说在为请你去哪里吃午饭犯难肠哩。”
“这个老刘啊!我不是跟他说过了嘛!我就是私下里来看看你这学校的教学环境,他咋这么往复杂里搞。这个人啊,真是的!”
柳荫轻推开门,从门缝里看见三三两两的老师脚步匆匆,满脸的紧张凝重。
“这不能埋怨刘校长,芝麻粒大的官,见了哪路真神不得实心实意地烧香。将心比心,你们见了上级领导敢大意?”
柳荫意识到该马上离开。不露声色的夫妻相会决不能演变成一次声势浩大的接待会。这只能怪自己忽视了自我身份的特殊性敏感性,把事情想的太单纯。
“本来没打算来这里的,今天到高家村有公务,临时起意想来看看这所学校的现状,没想到……不说了。你赶紧去和刘校长说,我和你之间的话说完了,就说我已经走了。”
柳荫推门而去。
刚走没几步,梅映雪跟出来,一句似曾熟悉的话追上他:“老柳,我懂你的意思,这个周末我回家,有什么话再说。”
柳荫停止脚步,想回头说些什么,但也仅仅停了停,之后,急急地走了。
逃也似地离开学校,一路失望满心哀伤:你梅映雪懂我的意思?那就好!你多久没回家了,即便两人没有夫妻感情,你也该用定期回趟家的行动来向外人证明两人还是名义上的夫妻这一事实吧!
他承认梅映雪在他面前有天然的心理气势上的优势,总能把他的隐私剥的一丝不挂。她独到老辣又不乏细腻的眼光总在他行动的前方等着他,这让人恼火还无法发泄。处在居高临下的傲视角度说出的“我懂你的意思”,意味着她看出了他柳荫的屈意巴结?不屑一顾的高冷,视若无物的冷峻,无时无刻不凸显他的渺小。她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大度包容带给他的都是无法忍受的漠然无视。
他从没奢望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能把对他的关心置于她的事业之上,但至少应该给予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应有的尊重。他固守着这个渺茫的希望苦苦等了十几年。
真正的爱情早已随着贺兰的离世烟消云散,和梅映雪的婚姻是副县长职务的装饰品。他成了一个永远游离于家庭生活之外离群索居的孤独者,在贫瘠的情感世界里,无一刻不感到逆水行舟般的疲惫。
他曾不止一次想过离婚,相信梅映雪也一定会有这种想法,但两人都是受到诸多约束的体制内干部,正常的家庭婚姻是必须的标配,否则外界就会怀疑你的人品,进而怀疑你所拥有的当下地位的合理性,于是,他们不得不把对方当做牌位供在那里。
此时他这个有职有权有面子的副县长心里有的只是满满的无力感。这次高家村之行把人格削矮了一大截。与高加林云龙井蛙般的阶层差别,把他这个副县长穿越为一个与高加林拉开了千百年时空距离的古代官员,对高加林这个现代人没有任何权利上的威慑功能,致使高加林对他非但没有敬畏之心,反而把他当做出气筒发泄了怨恨,让一个小人物得到了羞辱大人物后的加倍快感。
梅映雪对他这个副县长更谈不上什么敬重,有时甚至流露出轻慢蔑视,好像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个不称职的二混子。你看她今天对自己的态度,简直就是老子教训儿子;老师批评学生。
从高家村回来的这些日子,一直没从沮丧的情绪里解脱出来。他真后悔,这次高家村之行,简直就成为自取其辱的走麦城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