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她降生之日起便死了,这些年自己一人在空山中,只有婆婆陪着她长大,如今眼看着最仰仗爱戴之人将要不久于人世,自手边传来身上的体温愈见温凉,似是被人生生抽取了心髓抽筋剥皮一般,直叫她痛不欲生。
“婆婆,阿好明白,不求万千恩宠,只求家族兴安,不求百年好合,只求安然余生,不求……不求得一人心,只求相忘不念。”
子嫮抬头,泪眼朦胧哽咽着喉咙,一字一言说出口,似是对婆婆的承诺,也似是凿进自己心上,血流过之后就变成永不敢忘的铭碑。
泪水糊了一片,沾着粉妆黏糊糊的,子嫮不觉脸上的力气重了些许,似是婆婆费力拂去她眼上的泪水,赶紧看向婆婆,她颤颤着用手抚向子嫮头顶,沧桑逝去,过眼尘世这些许年,不曾流露的真情凝成一颗灼热的泪滴滚下来湿在枕芯中,“我家阿好有时就是太过懂事,让人心疼。”
子嫮伏在婆婆锦被上,泪水滴在银纹细绣的神圣符文里,转瞬即逝,咽湿了一大片,撕心裂肺的哭声叫人听了肝肠寸断,“婆婆,婆婆……”
声嘶力竭也终究是回天乏术。
篝火被房间洞里的冰冷乱了火光,褚红火苗微晃,似是为谁的难舍离别所动容。
案上茶气微凉,散尽袅袅烟雾,空空只剩下瓷白杯中青色一浅,没了温度的茶水才是彻骨凉心的,一旁烛光黯然从灯芯处折灭只余下缕缕烟雾。
香炉中最后一些香料闪着红光瞬而沉寂,香气中断突然,子嫮只感觉头顶慈爱的手掌从赤红纹金头饰顺着乌黑青丝滑落,小指无意勾住她发髻尾线镂金雕明珠,似是带着千万般不舍,却还是最终离开人世。
夜半,黄沙肆虐翻涌,似是罩在空山月色前的浓浓暗云,仿若峰顶终年不化的雪,压着悲痛横扫每个人心中。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凌晨子时出发,商王军旗下一片白茫茫惨白白孝衣,子嫮一身披麻戴孝走在战士队伍前边,最后一次守护着身后车马上静静安睡的婆婆,波涛汹涌悲怆之感,却被面上肃穆淡淡带过,唯留下苍白的唇。
一日一夜之后,子府上下雪白孝布铺满府亭,人知皆哀,哀恸之色竟叫上天动容,下了三天大雨,春雨冰寒,沉重砸在雪白色孝布上,雷声大作叫人跟着更加悲痛,淅淅沥沥雨帘映着子嫮笔直跪在灵堂前高挺的背脊,白烛落泪,昏黄色烛光罩着黑发青丝白衣悲苍,显出无力又倔强的轮廓。
直至下葬,也没人见子嫮掉过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