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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这里叫库布曲克

第二章这里叫库布曲克

第二天夜里十点多钟,火车总算到达了格尔木。

这座城市的夜晚已经很凉了。巴维尔刚一下车,就觉得一股冷风迎面扑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他举目四望,见在清冷的月台上,只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那几个人看见了他,就径直走过来,原来是几个警察装束的人。他们一到跟前,就问:“哪位是巴处长?”

巴维尔往前走了一步说:“我就是。”

年龄稍大的那个胖警察伸出手来,热情地说:“噢,欢迎,欢迎。我是格尔木市公安局局长郝占奎。”说完,转身介绍旁边一位戴眼镜的年轻警官:“这位是机要科的田科长。”稍许,忽然像记起什么似的,指着身后另一位木讷的老警察说:“这位是负责可可西里地区治安的民警老庄,庄永顺。他是你们小分队的向导和联络官。以后,你们就要在一个锅里吃饭喽!”

郝局长说着,笑眯眯地同其他几个人一一握手。

巴维尔在同庄永顺握手的时候,特别注意了一下这位小分队的向导。他五六十岁年纪,长了一个酒糟鼻子,满脸沧桑,看不出有什么热情的举动,只僵板地同巴维尔握了一下手。如果不是巴维尔主动上前拉他的手,看样子,他连伸出手的动作都懒得做。

就在巴维尔同庄永顺握手的瞬间,他突然闻到老庄头嘴里哈出的一股浓烈的酒气。巴维尔不禁皱了一下眉,觉得这老家伙肯定不是个称职的警察。

郝局长对巴维尔说:“我们也是刚刚接到省厅的通知,没来得及认真准备。既然来了,就慢慢说。不要着急,先吃顿热饭,住下。等几天,局里准备专门召开一个有关方面参加的会议,认真研究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你把你们的意图、任务也说说。当然,还要争取得到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和支持。这项工作,还需要书记和市长挂帅喽!”

巴维尔知道,眼前这位郝局长是新上任的。

格尔木市方面还是重视的,派了向导,局长亲自来接站,官腔也罢,真话也好,态度还算热情。经验告诉他,在处理问题时,一定要客观、冷静,不能感情用事。特别是与东道主的地方政府打交道时,更要谦逊和有礼貌。

想到这里,他尽量平和地说:“感谢市局以及郝局长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有些事情,郝局长已经想得非常周到了。事实上,我们还有许多困难和问题有待于市局以及市委、市政府的帮助和解决。但是目前,我们的任务比较紧急,必须设法立即进入可可西里。”

郝局长非常严肃地一边听,一边点头,嘴重不断发出一连串的“啊啊”声。当他终于听清这位年轻的少校根本没打算考虑他的意见时,有些失望地长出了一口气,说:“这个你们定,啊,你们定。你们是上面派来的部队,军务在身嘛。啊,我们只有大力协助,大力协助。我的意见仅供参考。不知巴处长想什么时候动身?”

“今晚。”巴维尔坚定地重复了一句:“必须在夜里十二点钟以前出发。”

“噢,这么急。就是……噢,没关系。”郝局长转身对戴眼镜的民警说:“田科长,你马上去调一辆车来,越快越好!”

“我也去吧!”周有龙说着,同田科长急匆匆地走了。

这时,刘忠财跑过来对巴维尔说:“饭已经安排好了。”

巴维尔说:“通知小分队,下车吃饭。”

郝局长显得有些急促不安地说:“哎呀,饭已经安排在市委招待所了。你看看,这事弄得,这事弄得。”

这一刻,巴维尔忽然觉得眼前这位郝局长其实是一位非常可亲可爱的好老头,刚才实在是对他有些误解。看来,对于任何人,都不能一眼就把他给看穿了。于是,就显得十分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了。这完全是我们的责任,如果有必要,损失我们照付。”

“哪里话。”郝局长扬一扬手:“我是考虑你们坐了一天一夜的闷罐子车,该休息一下,谁想到……唉,算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谈赔损失就太见外了。”

小分队吃过饭以后,周有龙和田科长才坐了一辆敞篷卡车赶到,那车也不是市局的。市局的值班车因为司机喝醉了酒来不了,这辆车还是周有龙临时从格尔木市武警大队抓来的。

巴维尔又让机要员同田科长商定了通信联络事宜。小分队就全部上车待发。

巴维尔把老庄头安排坐在司机跟前,招呼战士们坐好以后,就跟郝局长道别。他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位好心的老头。当郝局长把他那双肥胖的手向他伸来时,他端端正正地给他敬了个军礼,这才双手握住了郝局长的手。

格尔木市被渐渐甩在身后,汽车一头钻入了黑沉沉的夜幕当中。

巴维尔看着坐在中间座位上的老庄头,只见他木雕似地坐着,两只混沌的、无神的眼睛看着车窗前的黑暗,像是在回想着远古的恋情。没等一会儿,他忽然像记起什么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扇的玻璃瓶,拧开瓶盖,举向嘴边,咕嘟嘟喝了一口。这时候,巴维尔才知道,那扁瓶里装的原来是酒。

老庄头又抿了一口,这才转过头来看看巴维尔。见巴维尔也在看他,喉咙里便发出一种类似风箱的异响,问道:“你来点吗?”

巴维尔没想到这老家伙居然还能开口说话。从开始见面至今,他还没听这老头说过一句话。于是,就摇摇头,说:“不!”

老庄头嘲讽地抽抽嘴,似乎对这位小分队的头儿不能喝酒有些瞧不上眼。

老庄头的表情巴维尔全看在眼里,他回过头来,再不去看老庄头,他为格尔木市公安局给他找了这么一个向导,感到难过。是的,自从接受任务至今,他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对任务的完成一点把握都没有。好在他还有周有龙、马玉彪这两个有勇有谋的汉子做后盾,小分队的绝大部分都是过硬的战斗骨干,他心里多少还有些欣慰。可遇上这么一个木讷的酒鬼做向导,又让他觉得悲观。

汽车经过大半夜的行走,天亮以后,早已翻过昆仑山口,到达青藏线1017公里处。从这里开始,汽车就拐向了一条简易便道。眼前不断闪过一堆堆插着锹把的坟包,一个个废弃的破烂帐篷,还有东一辆、西一辆被拆走了机器零件的汽车残骸。巴维尔明白,这就是不久前,那场淘金事件所付出的沉重代价。可想而知,当时的场景是多么惨烈,多么触目惊心。

汽车驶过了马兰山,呈现在跟前的是一片地势逐惭低缓下去的宽阔的草原。汽车就沿着这片草原上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两道依稀可辨的车辙印前进。

大约中午十一点钟,汽车突然抛锚了。无论开车的小战士怎么捣鼓,车就是发动不起来。于是,小分队就下车步行。每个人除了携带背包、枪支、弹药、干粮、御寒衣物以外,其他的什么也带不上了。巴维尔和司务长刘忠财看着堆在地上的行军锅、杂七杂八的炊事用具和食物,光着急没办法。

这时候,一直闷在一边的老庄头,看了他俩一眼,说:“你们跟我去想想办法看。”就迈步向草原上走去。

他俩跟着老庄头来到了一位牧马的藏族汉子跟前。那汉子骑着一匹慓悍、高大的黑儿马,头上是一头浓密的卷曲的头发,穿一件红色的绒衣,腰里的红丝带在草原的劲风中如火焰一般舞动着。

老庄头上前同那汉子说了几句什么,只见那汉子不断点头,油黑发亮的脸上泛出异彩,他一挥手:“金珠玛米,巧沙达,巧沙达!”⑴又低头同老庄头咕噜了一句什么。

老庄头走回到巴维尔跟前,说:“你去挑吧!随便挑一匹你最中意的马!”

巴维尔看了看老庄头,然后要了藏族骑手的黑儿马和马杆,一跃上马。

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到自已曾经是内蒙古草原上一名很不错的骑手,也曾经干过牧马、套马的行当。于是,他用腿打了打马肚子,黑色的坐骑就飞奔起来了。

正在草原上散开吃草的马,一下子都吃惊地抬起头来,竖起耳朵,急剧聚拢起来,开始向前狂奔。

巴维尔纵马急驰,从马群前折转过来,当头拦住。马群顿时有些散乱。

巴维尔一眼就瞄准了马群中那一匹白色的儿马。他催马一溜烟地从马群中穿过,马群顿时被劈成了两半。

他向那匹白色儿马直扑过去。

儿马惊跳起来,掉转身向前跑去。

一白一黑两匹骏马,脱开马群,像两支被射出去的响箭,在草原上狂奔不已。就在巴维尔将要接近白儿马的刹那,他甩出了长长的套马索。套索如一条游蛇,紧紧地勒住了白儿马的脖子。

白儿马牵着马索跑了一会儿,就被巴维尔死死地勒住,它蹦跳了几下,就站住了。

巴维尔从黑马身上跳下,牵着马索走到白儿马跟前,白儿马一边嘶鸣,一边刨蹄甩尾,摆出一副很不驯顺的样子。巴维尔慢慢走近它,猛地抓住它的长鬃,顺势跃上了马背。

可是,这匹白色的儿马太难征服了。尽管巴维尔已经跃在了它的背上,并且牢牢地紧抓着它的长鬃,可它不停地尥蹶子,只几下,就把巴维尔给摔下背来。

巴维尔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眼前这个白色的家伙还站在那里,根本没有一点想跑的意思,只是偶尔回过头来,似乎在欣赏这个被自己尥下来的蹩脚骑手,然后,扬起头,抖几下鬃。白色的鬃毛被风吹起来,像是一排竖起的哗啦啦作响的旗帜。

巴维尔走近白马。白马一点都没有怕他,等他刚一骑上它的背,这家伙一声狂嘶,高高地腾起前腿,身体几乎与地面垂直。巴维尔因为只注意它有可能再尥蹶子,哪会提防它来这一手,所以,这次比前一次更糟,他刚一上马就从马上给摔了下来。

那位藏族骑手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停地用藏语跟老庄头说些什么。老庄头笑眯眯地看着被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巴维尔,眼睛里闪动着一种令人不能容忍的嘲讽。

巴维尔爬起来,几步跑到老庄头面前,用一种再也不能控制激动的声调说:“给我酒!”

老庄头摸出酒瓶递给他,浑浊的眼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巴维尔接过酒瓶,仰起头,“咕噜、咕噜”一连喝了好几口,然后把酒瓶丢给老庄头,转身向那匹白马走过去。

这一刻,巴维尔感到隐藏在自已体内的那种野性的、想要征服一切的力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觉得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武警总队司令部特勤处的少校处长,而成了莽莽大草原上的一个优秀骑手,成了曾经征服过世界的成吉思汗的子孙!他不需要那个掩盖在自已脸上的虚伪的、精明的、客观而富有教养的假面具。他就是他自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

他发出一声怒吼,向那匹白马直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它的长鬃,一个漂亮的跃起,双腿就紧紧地夹住了马肚子。白马试图用刚才的办法再一次将他摔下来,可怎么也甩不掉。这时候,巴维尔两腿一抖,狠狠地拍了马肩一掌,白马像疯了似地狂奔起来。

在草原上兜了一个大圈转回来,停在藏族汉子和老庄头他们跟前,白马已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巴维尔从它身上跳下来,拍拍它的脖子。白马也似乎默认了这位新主人,咴咴地打着响鼻,非常亲昵地用嘴在他的衣服上蹭来蹭去。

巴维尔问藏族骑手这马要多少钱。藏族骑手笑着连连摇晃着脑袋,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会儿。巴维尔问老庄头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老庄头说:“他说他想和你交个朋友。他说你的骑技是草原上的这个!”说着竖起了大拇指。藏族骑手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老庄头又说:“这匹白马是他马群中最好的一匹马。他曾经许下愿,谁能驯服这匹马,情愿将马白送!”

巴维尔一听,连说不行,叫过刘忠财给这位藏族骑手付钱。那藏族汉子一见,马上很不高兴地说了半天,本来就有些黑红的脸上急得有些青紫。

老庄头走到巴维尔跟前,说:“年轻人,这里的规矩你不懂,送给你就收下,不然,他嫌你看不起他。再说,这马群每年祭神放走的、死掉的也不记其数,认真不得。”

巴维尔说:“这样做,是犯纪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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