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尾的双眼皮褶皱里,有一颗小小的、朦胧的红痣,被浓长的睫羽掩盖住,只有在他垂眸的时候可以看到,像泪痣又非泪痣。垂眼时,给人一种他在悲悯众生的慈悲感。
容娡从未如现在这般仔细地观察他的脸,一时有些发怔。
谢玹很快帮她拭净泪,直起身,极有分寸地收回手。
他沉默地望着容娡,确认她眼中没有泪意,倒是有些没料想到,她竟这般好哄。
这人的脸自她的视线中抽离。容娡回过神来,望着他的脸,不禁有些感慨,心中赞叹不已。
迎着她有些炽热的目光,谢玹默了一阵,抿抿唇,为自己方才的行为作出解释:“你如今有伤在身,凡事不必亲力亲为,如有需求,唤人便好。”
容娡眼眸一转,立即道:“谢玹!”
谢玹静默地看着她,淡漠从容的眼中似有困惑。
容娡眨眨眼,不自觉地带了点撒娇的语气:“谢玹,我在唤你。”
谢玹一顿,明白了她的意思:“……嗯,我在。”
“我现今是在你的院子中吗?”容娡轻声道,“不知如今是何时辰,我得回去,否则母亲必要责……担心我。你能将我送回去吗?”
谢玹面色淡然如水,似是早有预料:“已差人知会过你母亲,伤势也已阐明,你在此养伤便可。”
闻言,容娡忍不住看他一眼,心道,这人做事果真如旁人所说的十分缜密,几乎是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
她放下心来,又隐约有些失落——母亲知道她受伤,竟也不前来看她一眼。
她点点头,一时有些无心撩拨谢玹,不再说话,沉默下去。倦意很快袭来,她的眼皮渐渐变沉。
见她昏昏欲睡,谢玹觉得自己再停留在居室中有些不妥,便准备退出去,寻两个女比丘前来守着她。
但,就在他抬足欲走时,睡意朦胧的容娡,轻轻呢喃了句“谢玹”。
谢玹蓦地忆起她为他挡了剑后,气若游丝唤他名姓的那一幕。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能动。
好一阵后,谢玹清沉的目光望向榻上小小的一团她,轻叹一声,差人取了书来,静悄悄地守在她身旁。
—
伤痛在身,容娡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夜间总是忍不住翻动身躯,想要伸手去抓伤处。
朦胧间,她感觉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压制在头侧。
冷檀香幽幽入鼻,容娡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袖,挣动双手,呜咽哼嘤,哭哭啼啼,诉说自己伤口难受。
那人默了一阵,在容娡紊乱急跳的心跳声中,轻声道:“睡吧。”
声音温和,又有点冷,似是隔着冰水般朦胧。
却有种让容娡无法抗拒的安定。
容娡安静下去,不再挣动,迷迷瞪瞪地陷入睡梦。
再次醒来时,容娡头脑晕沉,隐约忆起昨晚的人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禁微哂。
——许是她太想得到谢玹,竟连梦中都对他心心念念。
她躺着缓了一阵,动了动睡得发麻的手——忽地察觉到异样。
借着熹微的晨曦,她看向自己的手。
她的五指合拢,手心里正攥着一角雪白的衣袖。衣袖的料子上,银线绣出的云纹被窗牗间渗入的微光一照,泛着幽冷的清辉。
顺着那角衣袖看去,雪白的长衫齐整地搭在她的手臂旁,被她微微揉出一些褶皱,冷檀香清浅弥漫。
容娡懵懵睁大眼,手指微微蜷缩,心口说不清因何而急促地跳动两下。
这是谢玹的外衫。
昨晚……她并不是在做梦。
她望着那衣衫,红唇微抿,眸色复杂。
应是她昨夜在半梦半醒中攥住了谢玹的衣袖,他无法脱身,故而只好将被她攥住衣袖的外衫留下。
然而知晓昨夜自己并非是在做梦后,容娡蹙眉回忆思索一阵,面上却毫无喜色。
她越发看不透谢玹,分毫摸不清他心中所想。
但同时,她也忽地推翻了自己先前以为能同谢玹更进一步的想法,沉重而清醒地意识到,谢玹对她绝无半分旖旎的男女之情。
他如今允她近身,对她颇为照拂,不过是因为她为他挡下一剑,算是对他有恩情。
若非如此,倘若他对她有半分心动,容娡醒来时,应当看到的都是谢玹这个人,而不是他为了脱身而褪下的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