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常劝说胡莱一同离开小隐城的这两天,子期也没有闲着。
他从城里问到郊外,誓要将飞燕帮、城令府的事搞得明明白白。
看上哪户,他就拿出一两银子递给那户人家,进去买一顿饭,和他们聊聊家常。
甚至在他离开之后,他的名号仍然是响当当的。人们都说,小隐城新来了位叫“子期”的财神爷,见到有炊烟的人家就会进去散财。从那以后,城里日夜燃起炊烟的人家不在少数。一两银子,半年的吃食,总有人想要碰碰运气,偶遇这位财神爷。
百姓不愿和他说飞燕帮,但愿意和他聊家长里短,比如谁家又多了个混账,两兄弟把老父亲吊起来索要赌资。
有一个过了古稀的老人牵着他的手夸他大善人,只暗示道:“这里的官府不当家,昨天上了赌桌的房子今天进了官家的牙行。”
有个八岁的孩童觉得他是个大侠,在他耳边偷偷和他说:“我好朋友的爹爹被燕子杀了,那燕子被朱城令的抓去砍了头。可就在第二天,那个被砍了头的燕子活了过来,跑来杀光了他好朋友一家。”
“那燕子是谁?”子期问他。
“那人以前是巡捕的捕头,现在是飞燕帮的燕大。”孩子小声说道。
飞燕帮……
终于是有人愿意说出这个名字了么。
子期轻轻摸了摸他的小光头:“你放心吧,该杀的人,都会杀的,人死不能复生,该死的人活不过来的。”子期一顿,那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眉头一皱,子期走出了那家屋子,他的手向虚空一握,只见银光一闪,那只偷偷窃听的燕子在空气中爆开血雾。
外面已经黑了下来,星辰布满整片苍穹。
他走访了两天,问了不知道多少户人家。每当他提及飞燕帮,人们总是三缄其口。
只和他说苦啊,家里的孩子被赌局的发财托骗上了桌,贪那一两百文小急财,把祖上积累的几分家业扬得是一清二白,妻儿都卖,还不够还债。
只和他说苦啊,农人辛勤劳作,不敢吃好粮,留着孝敬给官兵。他们的收成越好,城令的搜刮越重。若种地能挣钱,他们将无地可种,只好祈求老天爷万万不能赐丰年。
只和他说苦啊,男儿娶娇妻,杀祸不离身,宁愿去娶丑,越丑越抢手。生子愁,生女更愁,不生绝户愁上愁。实在娶不起,租来媳妇生个娃,娃儿断奶转下家。
只和他说苦啊……
苦啊,鲜血吹着江上清风,人肉堆出春华秋实。
子期心如刀绞,仰头看着漫天繁星。
忽然想起吴常说,魔教已被众王所灭。
他不敢相信,连仙道都未能胜过魔教,那血肉众王,可厉害得过日月仙道?
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普天之下,若仙道败阵,能打得过魔教的,恐怕也只有魔教了……
吴常的话语再次在他耳畔回响。他称自己为变数之人,是搅动世间的活水。
败局,可真能变?
子期昂首凝视着忽起的乌云,双拳紧握,陷入长久的沉默。
过往的,现在的种种在心头翻涌,犹如干柴遇烈火,愈烧愈旺。
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住,对着天空大声咆哮,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回荡。
“重生之世怎会沦落至此?!”
“为何当初不让我过考核,与魔教杀个痛快!”
“此世能否归正?!”
“若能,请你助我!”
“不能,现在杀我!”
雨雾蒙蒙,天上下起了小雨。
子期没有使用仙力避散,任凭雨点打湿。
许久,他回神一笑,朝飞燕堂走去。
师尊说,凡尘历心。
以前他不懂,现在他好像,有些懂了。
宵禁的街道没有人,子期形单影只走在大街上。
街道两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道身影,将子期围在了中间。
他杀了燕子,飞燕帮,必然将他血刃。
可是,他们,能么。
子期笑了。
“杀!”一道道寒光在黑夜中闪现,夹杂着破空之音朝子期杀去。
可就在寒光即将砍中那道身影之时,却戛然而止。
在那群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那刀,那十几把长刀在离子期周身一丈时再难寸进。
黑衣人想抽刀后退,却发现退无可退。
子期抬起来头,嘴角勾出一抹微笑。
那微笑在那群黑衣人看来,犹如鬼魅。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一道道血痕爬上了黑衣人的脖颈。
一道道身影倒地,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惹到了什么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