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缘知和毛维娅并不熟。
何止是不熟,就没有交谈过一次。
她之前并不会去掉姓氏称呼不熟悉的同学,因为她总觉得这样过分亲昵了。
但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发现,班里的女孩子们都是这样叫人的。
这就有些麻烦了。
刚刚走过来时,陈缘知也犹豫过,最后还是这样喊了。
毛维娅点点头,“好。”
她表现得很大方,陈缘知也没有试图去看电脑屏幕,转头走出了教室。
高一27班在教学楼的最高层,再上面一层已经没有班级了,只有一排空教室,用来做各种备用用途,除了去楼上洗手间的同学,基本上没有人会去。
陈缘知上到五楼,她记得厕所在露台旁边,于是往露台走去。
陈缘知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空气中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很细小,还有轻轻的劝慰声。
是从露台那里传过来的。
陈缘知顿了顿,心中闪念划过。
她的脚步在原地停了一阵,随后又慢慢地迈动起来。
陈缘知快走到厕所门口时,还抱有一丝幻想:万一是别的人呢……?
厕所里面,深一些的地方,传来熟悉的温柔嗓音,带着关切和担忧的口吻:
“络络别哭……”
陈缘知的脚步最终还是顿住了。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明白了里面此刻是怎样光景。
……她只是想上个厕所而已。
陈缘知并不十分好奇孙络的闲事,她心知自己现在站在这儿处境颇危,于是抬步想悄无声息地遁走,结果却被孙络的沙哑的哭诉声打断了步伐:
“其实我早就……早就感觉到了……从维娅她和我走在一起,我们一路都不怎么说话的时候开始……”
“我之前都是和维娅一起走的……可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俩一起走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了,就一路没有话走到宿舍。”
“我真的感觉这样很窒息……所以上次我就和你走了,我当时明明也和她说了……但是那次之后,她就好像是生气了一样,后来几天都没等我就自己走了。可是……可是一开始,明明是她先那样的……”
孙络的声音像是一盏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烛火,摇摇欲坠。
“她说话真的,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她明知道我不是团员,还在宿舍里很大声地说她当时怎么竞选团员的,当时她竞选上团员有多厉害。我听得真的感觉她就好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一样……”
“这些也就算了,我也就当没发生。我一直想找她聊聊的,可是……可是刚刚课间的时候,我看她在上面用电脑忙事情,我就主动去问她了,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结果她很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说,‘团委的事情,你又不是团员,你能帮什么。’ ”
“我当时真的……我……”
孙络的哭声一下子又大了起来,一喘一喘地,每喘一下就呜呜地哭出来一声,听上去是难过极了。
陈缘知又听到了姜织絮的声音:“别哭别哭,你慢慢说,啊,我在听呢。”
陈缘知垂下眼,默不作声地挪到了墙角处。
孙络似乎是缓过劲来了,她抽了几下鼻子,再次说话时,语气已然转变了,听上去带上了一些悲怨。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有时候能这么自我……我忍不住问自己,她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如果她真心拿我当朋友的话,她怎么能做到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
“维娅她总是觉得自己能力很强,这次元旦表演节目也是,我私下都和她说了,我早就挨个去问了大家的意见,我跟她说没有人想搞那个小品,她就是不信,觉得是我没跟大家讲好,然后硬是要把大家都聚起来,不停地给我们灌输她的方案多好多高级。”
“她总是只考虑她自己,想什么事都按照她的想法去做!说什么她的方案更有可能拿奖更讨老师喜欢,都是借口!她以为我不知道吗,她就是不会跳舞也不想跳舞,但又想上台,所以才在那里和我们吵个不停!”
陈缘知从孙络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宣泄的意味。
随后,孙络像是突然软化了一般,她一边发出细细的抽搭声,一边小声地问起了姜织絮:“……织絮。”
“你说,我以后该怎么面对毛维娅啊……?”
陈缘知垂着眼,瓷砖反射的一点点月光透过空气里的沉寂,慢慢渗进了她的眼眸里。
姜织絮会怎么说呢?
陈缘知的脚跟抵在瓷砖贴着的墙面上,周遭是黑的,只有窗外的一点月光微白。一墙之隔的背后,两个女孩在明亮的灯光下,一个诉说心事,一个温柔抚慰。
陈缘知忽然想起,其实她和姜织絮讨论过和这个情况很相似的问题。
关于朋友的相处。
曾经无比要好的人,最后在流逝的时光和事物变迁之下,变得面目全非。所经历的那些好与坏,都是那个人亲手给的,既被折磨,也因此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