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头是一个小村子的名字,十八岁的我刚参加工作,就作为下乡工作队的一员,来此地驻村,三个月。俗话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从广意上讲,队长算是我父亲的下属,他对我很照顾。具体体现在我和他住一个房间,在一个比较干净的农户家。我记得那时都这样,工作队或工作组下到农村,没有招待所,都直接住在农户家。其它队员也是两人一组,分驻各家。吃也是在农户家,当然要交点生活费。住宿不要钱,铺盖自己带。我们住的这家是村干部,条件相对较好,不用天天吃包谷饭,多数时候是吃“两皆饭”,就是米饭加包谷饭。水头,听名字就知道有水田,有水田就有米饭吃。但天天吃大白米饭,是居民的特权,农户不行,稻谷不够,必须吃“两皆饭”。其实,只要“两皆饭”能一年吃到头不断顿,那时在农村就算厉害人家。
我们进驻的这家人,住房比较宽敞,土木竹结构。进门中间是一个堂屋,堂屋挺高,用木板分隔了一下,也算是两层,但上第二层是没有楼梯的,要用一个移动的木梯上下,第二层堆着一些包谷和杂物。堂屋正中是一个神龛,空的,下面挂着一张毛主席的画像。画像下面是一张大八仙桌,围着三条长木凳子,是吃饭的地方。堂屋两边各两间厢房,厢房都不小,可以放两张床及桌椅,我和队长占用一间。三合土的地板,灰尘不大,但如果阳光从小窗口里照进来,人一走动,你就可以看出,其实灰尘也不小。水泥地板,那是城里的东西,乡下暂时还看不到,太奢侈了。平时吃饭,基本都是素菜,新鲜固然新鲜,但无论你吃多少,很快就会饿,油水太少。有时炒两个鸡蛋,也算荤菜;偶尔来一盘腊肉,简直连碗底都能舔干净!腊肉不多,但质量是真的好。人年轻,消化好,没办法。工作队当然要下队工作,下队的时候有时能弄到一、两只鸡,这就算改善生活了。公鸡的话,就是炒辣子鸡,我可以就着辣子鸡和白菜豆腐汤,一口气干三、四碗“两皆饭”;如果是母鸡,就到松林里捡点野草菇,老母鸡炖草菇,大补。当然是连汤全部喝完。说起这些,我现在都口水长淌。那时候生活虽然艰苦,但工作是极有干劲的,一天跑几十里山路是经常的事。具体干了些什么,时间太久了,我基本已经忘了。抓计划生育应该是重点之一。其实那时我什么都不懂,队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简单。偶尔也帮助乡里做点文字工作,高中毕业,在此地已经是最高学历了。
我有一个姨婆家在这里,我来的时候,外婆和母亲让我抽时间去走一下亲戚,看一眼老人家。我随便买了一点东西去看望,大概是白糖之类,姨婆非常高兴,这种边远乡村,一年到头大概也没有一个客人来玩。我去看望老人,她自然很高兴。姨婆话也不多,只是拉着我的手,说我是干部,出息了。其实我那时还不是干部,只是一个公职人员而已。但老人不懂这些,看到乡村干部都很尊敬我们,自然认为我也很高大上。县里来的领导,不得了。坐了一会儿我起身要走,姨婆看留饭不成,就现煮了几个鸡蛋让我带上,感动。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中年农民在田里插秧,队长站在田埂上和他聊了几句。也就是庄稼长得好不好?家里粮食够不够吃?孩子读书没有?等等。这人挺老实的,马上就停下手上农活,从水田里淌水过来和我们说话。人晒得很黑,皮肤粗糙,满脸皱纹,看上去身体不太好。你问一句,他答一句,一直笑呵呵的。衣服破旧,简直就是衣难遮体。田埂上放了一个瓦罐,里面是纯包谷饭,冷的,两个小小的煮红薯,算是菜吧。队长递给他一支烟,大家抽烟。聊了一会儿,我提出想试一下插秧,他见我当真,就教我。我脱掉鞋袜挽起裤脚下田,只插了十多分钟,我就腰酸背疼腿抽筋,满头大汗,干不下去了。他还一直夸我能干。我们要走了。他说:“不嫌弃的活,改天去我家坐会儿,我杀鸡给领导些吃。”我们笑着答应。我把上衣脱下来披在他肩上,我们就走了。我的上衣是一件“128”,中山装,价格128元,母亲送我的就业纪念品。
队长很好玩,健谈。虽然是驻村,他每天也要午睡,而且还建议我也睡。按他的说法,睡着了不抽烟,可以减少消耗。他烟瘾大,一天要抽一包多烟。我那时没什么烟瘾,俗称抽耍耍烟。我们那时基本都抽三块钱一包的“遵义”,标配。我不及适应午睡,所以就一个人在山野里乱串,东走西走的,走到一棵大树下,看见两个人在弄野蜂蜜。他们爬到树上用烟雾把野蜂赶走,然后把巨大的蜂窝整个取下来,里面是黄金一样闪亮的野蜂蜜,很漂亮。我用十块钱给他们买了一些,准备拿回去给外婆和父母尝尝。这是个好东西,不好弄,有钱你也不一定能碰上。还有一样稀奇物,叫“三把菇”,山上有,但也不容易遇到。那时我在乡下如果遇到买“三把菇”的,一定要买回家,用新鲜猪肉一起煮汤,非常美味,鲜得不得了。水头水头,顾名思义,肯定有水。确实也有一条河,有时也能弄到一点野生鱼,那就做酸菜鱼,或者干脆用油炸了下酒,也很不错。那时候下乡,喝酒是必须的,你喝不了酒,简直就是一个重大缺点。“能喝半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很放心。”“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那时候这些说法真的很流行,而且大家都身体力行。酒量好的就不说了,经常喝醉。酒量不好的要专门练习,谁不想被培养呢?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