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侬,气死我了!啥下只角、乡下额,人家眉眉屋里厢是卢湾区,是上只角,是真正额、最正宗额上海人,比侬额格下只角强天上去了!人家眉眉,也从来不像侬格拽样子!啥乡下人额?哼,我看侬脑瓜瓦塔拉!乡下人,又有啥丢人额?没乡下人,城里人吃啥、穿啥?!再说,两顿饭功夫,就坐船从青浦到上海了!哦,侬见过世面,天天妖里妖气,脸上擦得白森森,怪吓人额!还讲我是跟屁虫,侬自噶才是跟屁虫!天天电灯泡一样,跟在人家眉眉屁股后头转!礼拜天,人家眉眉本来好去钻沙包、沙枣林额!”
“侬,侬——”,茜草气怔了。
“哈哈,黑非洲,侬瞎讲八讲,我同啥林去钻沙包呀?!我今早身体勿适意,是我要茜草教我编铜线花额。黑非洲,我看呀,侬格张嘴巴嘴边是越来越会讲,快赶上叽嘎了!”眉娥听她俩一唱一和正抬杠,正暗自好笑呢,听黑非洲扯上自己,忙笑着分辩。
“哼,还想挑拨离间,亏得人家小姐是个明白人。说我妖里妖气,侬格五大三粗、头发像鸡窝,就好看了?黑得来,像包公就好看了?!侬黑非洲为啥大名鼎鼎?乡下人嘛,再逛上海,还是乡下人!”
“哦,我五大三粗,管侬啥事?我黑是黑点,离包公差十万八千里呢!老病号额嘴巴,就是茅屎坑,能相信啊?!这不,有人夸我是黑牡丹呢!啥五大三粗额,那是丰满!哪像侬,瘦嘎嘎额,一阵风也吹倒了!胸部平得像搓衣板、平底锅、飞机场!哪里像个女额!”黑非洲索性坐起身,得意洋洋地眯着眼,高扬起下巴。
“哎呀呀,实在想勿到,还有人讲侬是黑牡丹?”茜草故作吃惊地摸摸下巴,睁大了眼睛,一本正经地,“啥林?啥林眼光嘎好?侬黑非洲额杜名头,还不是人家老病号起额,人家讲侬何田田三个字,其实叫何——沥——青,更准确!格沥青哦,就是上海柏油路上铺那种额墨擦黑、臭烘烘额三点水额沥青!”随即,她一变脸,拍掌大笑,“哈哈,还丰满呢,活脱脱额一头乌克兰大黑母猪!”
“侬,侬!人家乌克兰是大白猪出名!侬自噶才是黑,哦,不,侬才是一头皮包骨额乌克兰瘦白猪!”黑非洲气得几乎慌不择言,忽地从床上窜起,赤着脚,怒气冲冲直奔茜草的床前。
“我怕侬?!”茜草也“噌”地溜下床,站在床前,两眼冒火,提着双拳,等候。
两人四目怒对,一触即发。
“算了,算了,啥大不了额事体?君子动口不动手哇!看我面子上,算了!一个屋里厢,低头不见抬头见额;再说,阿拉哈马斯是喝黄浦江水长大额,万里迢迢,来到塔里木,太勿容易了,亲不亲,故乡人嘛!阿拉三个,在上海时,啥林认识啥林啊?在格跶住一个屋里厢,多大缘份呀!阿拉该好好珍惜,不能动不动为点鸡毛蒜皮,伤了和气。”眉娥也赶忙下床,拦在两人中间,笑劝着黑非洲。
眉娥又回过头,冲着茜草微嗔:“侬也真是额,少说几句不就没事了?啥上只角、下只角、乡下额?!阿拉三个,是都是从黄浦江边出来额,都是上海人、真正额上海人!乡下人、城里人,都是人、一样额人!阿拉大老远额跑到格跶,身边没爷娘,没兄弟姐妹额,自噶不想法子互相取暖、找乐趣,还不团结自触霉头,何苦呢?”她遂又转过脸,笑着推推黑非洲的手臂,“田田,侬快上床好好休息吧。我晓得,侬个劳动上处处争先进额,平常比谁都肯吃苦,自然也比别人更累。礼拜天,就该抓紧时间多歇歇!”
茜草低头,不吱声了。
黑非洲嘴角嚅动了几下,回到了自己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