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乐翻天
萧梦迪开了门,小老太婆金妮端着一碗咸菜样的东西,一蹦一跳进屋来,后面跟着她妈妈,宋雪婵左胳膊弯里挎着个漂亮的小竹篮,篮里躺着一团杏黄毛线,一边打着半只袖子,一边笑道:“刘姐,你们来尝尝我今年腌的瓜条!”
刘竹影从里屋迎出来,满脸笑容:“坐坐!雪婵,闲来坐坐,隔壁邻居的,还拿啥子东西嘛,见外了!”
宋雪婵招呼女儿把碗放在桌上,自己坐稳了,笑笑:“刘姐,你太客气了!又不是啥子好东西!哈马斯是每年瓜地罢园的时候,去拣些人家不要了的生甜瓜蛋子、生西瓜蛋子,拿回来洗了洗,揽上盐,往坛子里一装,一个多月后就可以吃了!”
“到底是麻烦呀!去去去,你们到里面吃去!萧梦桑带妹妹到里屋玩!”刘竹影朝“咔嚓咔嚓”着抢吃腌瓜条的梦桑、塔里、小四挥着手。
“你们隔壁,真热闹呀!”雪婵手里不停地织着毛衣袖子,小声笑道,“唉,当初幸亏我早早从那里出来了!要不,现在叽嘎那婆娘肯定把气,哈马斯撒在我身上了!虽然都说过无数回了,我还是要说一句,谢谢刘姐当年把我拉出火坑!”
“唉,莫提了!隔壁自从那天下午到今天,整整一个礼拜了,天天折腾!以前,隔壁你表哥一天到晚‘空空空’个不停,我都受不了!现在,我简直要神经衰弱了!”刘竹影长叹道,“谢啥呀?还不是你自己生得好,有福气。现在,他们上海人要走,万一老病号也闹着要走,你别埋怨我这个介绍人就行了!唉,我又不是神仙,哪个会想到,他们上海人真会有走的一天?!哎,你两口子哪们了?老病号走不走?”
“哼!走?!”宋雪婵一声冷笑,两条细细的柳眉一扬,剥壳煮鸡蛋白一般白嫩光滑的脸上嘴角浮出一丝轻蔑,“我倒巴不得他走呢,他倒不说走!他自己说了,但凡他家里能打得下地铺,他都回去了!没有他,我和妮妮照样过得好好的!”
“咦,老病号不是老早就说过,他爸爸是高级知识分子,是上海哪个大学的教授?他妈妈是纺织厂的车间主任?!家里兄弟姐妹六个,其他个个是大学生,就他自己最不中用!哪们他家里,连个地铺都打不下?!”
“刘姐,老病号的话,你也信呀?听他牛皮吹上天、满嘴跑航母!现在,我也不怕刘姐你笑话了。其实,前年春节前,我带着妮妮跟他回上海探亲,下了火车,才从他吞吞吐吐的嘴里晓得,他爸爸倒真是在上海一个大学里上班,不过,他爸爸是看大门的,他妈是纺织厂里扫厕所的!”
“哈哈!哎,那他爸妈是不是啥子知识分子右派一类,下放劳动啥的?”
“鬼的右派!他爸妈,哈哈,是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不过,他大哥还真是个大学生,武汉的一个大学毕业的,留在了武汉。不过,这对他来说,又有啥子用?!其他的哥哥姐姐,有一个高中生,一个中专生,其他都是初中生。他的一个姐姐去了黑龙江兵团,一个哥哥去了云南兵团。他也就是老小这点,没扯谎!”宋雪婵愤愤地,雪白俏丽的脸上腾起一股愤怒的红云。
唉,刘姐,你不晓得,老病号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提不起的刘阿斗!”宋雪婵干脆停止了织毛衣,把漂亮的小竹篮往小圆桌上一放,两手支在膝头拖着雪腮,连珠炮似的诉苦,“他本来给我保证说,结婚后笃定会变勤快!结婚后头半年,还真的蛮勤快积极,简直像换了个人!指导员还在大会上还表扬过他。
可是,不到一年,他的懒骨头病就又犯了!
特别是妮妮出生后,他又变得和从前没两样了!
我心说,可能是嫌我给他生了个女儿,他嘴上不说啥,心里可能不痛快。我也就不怪他又变懒,谁叫我自己肚皮不争气,没给他生个儿子?!
妮妮半岁时,我试探过,问他,是不是有了儿子,他就会勤快点?
谁知,他竟然说,儿子女儿,对他来说哈马斯一样!养个娃娃太辛苦太难了,大人在外头一天到晚累得臭死,回家还要操心娃娃吃喝拉撒,太累了太麻烦了,我们有一个妮妮就够了!刘姐,你说他是不是个怪人?!连娃娃都懒得生懒得养!
咱们连,除了老曲老廖两口子生不出娃娃,抱了一个外连队的妹崽。虽然,咱们连队一家五六个娃娃的不多,可是,哪家不是三四个娃娃?!连两个娃娃的都少得很,别说才一个娃娃!
哼,不过,他不想再生,我也害怕肚子再疼一回呢!唉,我倒八辈子霉,找了这么个不中用的人,一无是处的人!
刘姐,我倒不是埋怨你,你把我从叽嘎那婆娘的打骂下拉出来,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是老病号自己太懒,懒得烧虱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