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娇俏的童声软绵绵的响起,像极了一条冰冷滑腻的竹叶青。
一双小而纤细的素手轻搭着门栓,来人害羞般探出个上半身,但见她穿着一件上头绣着白枝丫的浅桃色襦衣,梳着俏人的双丫髻,十四五岁的模样。温和的烛光映着她的脸颊,粉唇浅缀着艳丽的胭脂,一双灵动狡黠的桃花眼殷切地看着重毓,笑时好像展出一排白玉来。
这妮子神情带着些许妩媚,重毓红着脸垂下眸子,略退了半步,和马儿并立,窘迫的咳了一声。
难道此处不是酒栈?
虽说颜儒胥这人平日里痴着圣贤书,畜生起来浪荡公子哥儿却也比不及他。可初来乍到,难道这泼才这般时日便摸清楚了位置?又或许是为人所骗,给诱到这儿了……
“佛如眼拙了。”竹叶青认出她是个女子来,轻笑了一声,“这位姐姐,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重毓抹了抹鼻子,道:“找人。”
似是已盼了许久般,这妮子嘴角一扯,先前近乎谄媚般笑脸瞬间消失了。她便戏法一换了个脸色,白眼一翻,扭着身子走出门来,问:“颜儒胥?”
“正是。”
妮子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斜倚着石壁懒洋洋的打量着重毓,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来。“那瞎子说你生的国色天香、沉鱼落雁,我看你到我这儿来就是做个小二也拉了店脸面。”说着,她瞄见了重毓背后的剑,眼中复放出神采来,“你会武?”
莫名其妙被数落了一翻,重毓不由汗颜,听得她这般问,忙摇头说道:“花架子罢了。”也不知道颜儒胥跟她扯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如今她倒是有种自己窜进了狼窝的感觉。
“啧。”妮子不满的撇了撇嘴,又看了会重毓几眼,才又道:“拉着你那牲畜进来吧。”
进去之后,重毓方发现里边又是一番天地。碧瓦朱檐、飞阁流丹之景更甚于前,虽所用砖瓦不及帝宫珍贵,论起精细却不是尚可媲之的。
毕竟是个小丫头,她见重毓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立马便神气起来,而后便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了。
“我这酒楼气派吧?
“是我爹送我的,我是这儿的掌柜!”
“我爹是青葵第一商,而我,是青葵第一有钱人的女儿,大名鼎鼎的唐佛如!当然了,你不能叫我名字,你这种外加你那瞎子弟弟,只能叫我掌柜大人。”
唐佛如又献宝似的指着一丛花来,“看见那边的魏紫、御衣黄了吗?花中极品,价值连城!你要是眼馋偷了去,衙门可会判你重罪。”
“还有那儿……”
……
喋喋不休了一路,从马厩一路念到将重毓送进客房,唐佛如已经从她的宝贝凉风栈讲到了她太奶奶辈的光辉事迹。
兴冲冲的说完她太奶奶是青葵第一绝色、曾经一舞惹得全青葵的公子纷纷上门提亲后,眼看重毓就要熄烛了,唐佛如方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据来。
“虽说你只是个卖劳力还债的打手,可我们这儿也不亏待你们,好吃好喝好住的供着。你们卖力干活就是,别想着溜,明早见。”
唐佛如垫着脚拍了拍重毓的肩膀,故作老成般宽慰了几句,随即便春风得意的关上房门走了。
临走时好似还小声念着:“寻常女子怎会生的这般高……”
重毓觉得她傻的可爱,不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突然回想起唐佛如方才说的那些话来。什么卖劳力还债,什么打手,什么不亏待……笑容渐渐僵硬,然后她陷入了沉默。
桌上那张按着红指印的字据此刻格外打眼。
字迹金钩铁划俊逸工整,一手好字拿来写了债条。内容重毓不忍心再看,只知大意是颜儒胥在这黑店吃了只全天下仅有一只的绝版天价烤鸭,因付不起银子遂以留栈做伙计为代价慢慢还债。
若是只有他自个儿一人便罢了,颜儒胥这大名旁边偏还方方正正的写着“吾姐重毓”。
共欠万两白银,月俸一两。
“阿嚏!”
凉风栈西厢初的某人此刻睡得正香,忽然打了个大喷嚏来。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鼻子,嘟囔一声翻了个身又睡死过去。
少年不知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