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锡眸光微垂,在众人脸上依次扫过。
眼前这些,有几个不曾受过父亲生前恩惠,有几人没读过圣贤文章?
但那又如何呢?
即便有个秀才身份,终究只是升斗小民,科举中第也是嘴上说说,谁真有把握能在无数学子之中脱颖而出。
眼前利益尚且难以把握,哪还有余力维系心中的道德底线。
若是刘锡父亲还在人世也就罢了,如今情势急转,或许投资许家才是正确选择。
于是紧接着,他又吟出了后面两句:“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随着这第两句诗句出口,在座众人无不变了脸色。
能在这里和许宁饮酒交际之辈,即便没有官位在身,也都是读书人,对于诗词文章的高下水平自有判断。
若是诗句寻常也就罢了。
但随着刘锡两联一出,今日之事流传出去几乎已是板上钉钉!
自大唐贞观始,新兴的格律诗体便已生出萌芽。
大齐立国后,文圣公著书立说,物质丰富文化发展,诗词之道更是多有演化。
如今天下承平,社会风气的导向之下,诗词文赋极端盛行,然而名篇却不多见。
刘锡刚刚短短四句,便已道尽了人心易变,世态炎凉。
而在座之人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其中被嘲讽的反派主角,注定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许宁的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如此诗篇传颂出去,先前许家所做的一切布局,近乎便要毁于一旦了。
这便是一首好诗的威力。
千古名篇,能捧人,也能毁人。
前世多少美人名将,因为一句诗而青史留名,又有多少奸佞小人,因为一首词而遗臭万年。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不远处,青衫老者的脸上同样闪过一丝动容。
原本以他的见识才学,还不至于因为几句诗而心旌神摇。
但这两句,却恰恰说在了他的心坎上面。
当今天子行事作风不合圣人之道,他持心秉正一心为国,最终却落得一个君臣离心贬官下放的结果,心中自是郁愤。
而身居官场,一朝得势自有无数人附骥攀鳞,如今一朝失意,却又别是一番滋味。
在他身旁,白衣青年神色亦是惊艳,暗道这小兄弟还真是非同一般。
小小县城之中,竟有如此潜龙。
身姿样貌挺拔英俊,声如金玉撩动人心也就罢了,就连品性文采都如此出众,实在难得。
这次与韩韬同下江州,还真是来对了。
旋即他又似想到了什么,侧目向身旁老者脸上看去,果然见他眼底波涛激荡,不由会心一笑。
与此同时,刘锡也饮尽了杯中酒水。
他伸手一抛。
酒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平稳落在了酒桌边缘。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嗓音疏朗恣意,凭生一股洒脱昂扬之气。
丝毫不见原诗中隐含的沉郁激愤,亦非隐遁逃避的自我安慰。
而是真的满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