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合，怎么来了？”他一抬头，我便垂眸。

再抬首，他看向我身后的楚烟，眸色颇有深意。

“臣妾思念陛下，也思念安儿。今日实在思念陛下得紧，便先来探望陛下了。”我走近，将手中的食盒打开，一样一样取出，“陛下用些吧。”

“思合。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他温和道。

我在脑海中拣选着说辞，正犹豫，他握住了我纤细的手腕，笑着说：“这几日，你格外黏人，可是在宫里无聊了？”

我微微笑了笑，又道：“只是思念阿暄罢了。如今安儿不在身边，难免更想念阿暄些。”

“思合想亲自抚养安儿，朕自会替你做主。”他抚摸着我端给他汤饮的手。

我惊讶地抬首，对上他温柔如初的眼眸。“阿暄……”

“你退下吧。”他对我身后的楚烟摆摆手。楚烟安静退至殿外了。

“阿暄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将手心朝上，回握住他温暖的掌心，一点一点的，笑着试探。

他依旧带着晨曦般温暖的笑意：“思合，来我身边坐。”

我向前一步，他猛地拉我一把，我便跌坐在了他的怀里。这一瞬发生得极快，我下意识用手护住了小腹。

察觉到他的目光，我不动声色地把手挪开，亲昵地环住他的脖子。“阿暄，你方才吓着我了。”

他将手臂撑在我身后，撑在书桌沿，让我的腰背可以倚靠。

“思合，朕早前便和你说过，若变这天下，这是一件很难的事。不管从前如何，你可愿与朕一起？”他伸出手，等待我作出回应。

他的眼神如晨曦般闪耀，似乎能够照亮我心中每一个难以言说的阴暗罅隙。看着这样的他，我心中却万分矛盾，甚至有几分愧疚。我从前总以为所做之事即使晦暗，却为着家人，为着心中光明愿景，因此总是问心无愧。可是自从太后抱走了长安之后，我便开始质疑自己，是否一定要事事听从她，顺她心意。我也不禁怀疑起自己，所作所为是否真的完全无错？是否无愧于家人，无愧于长安，又是否无愧于迟暄呢？

他说可以不管从前如何，可是他又何曾知晓从前到底是如何呢？他若是知道了，还愿意将长安交给我抚养吗？

“陛下，臣妾……”

他伸出食指放在我唇间，示意我不必再说。“只要今后你们与朕一心，你，长安，还有。”他收起食指，逐渐下移，将手掌覆在我的小腹，热热的。

果然，方才我的举动还是被他看穿了。我哑然失笑。

也难怪，他这般细心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朕可以什么都不追究。从前，朕总是担心你从小在江南长大，从未见过帝都深宫里的这些阴暗污秽，软弱可欺，便给了你贵妃之位，还派楚烟在你身边时刻保护你。只是没想到，我的思合也不是看起来那般软弱可欺。”

楚烟到底给他说过多少？我心中焦急如火。此刻，我的内心让我将那些做过的后悔之事和盘托出，但是理智却告诉我不能。倘若透露半字，便可能满盘皆输。

“今后，只要你们与朕一心，朕不管你从前做过何种事，朕都既往不咎。不过就是早就该除去的沉疴罢了。朕在前朝变法革新，又何尝不会有所牺牲呢？只要你答应我，思合，只要你愿意同我站在一起，我们便可以为孩子们创造一个不会有战乱、饥荒、冤案以及需要女子和亲去规避战争的承平盛世。”他再次向我伸出手，五指张开，期待着我的回应。

战乱、饥荒、冤案以及和亲，桩桩件件，皆系天下苍生，和和我在意的人息息相关。他口中的这个盛世，是人人都向往的世外仙境，我无法拒绝。

我伸出手，与他紧紧相握，十指相扣。“陛下这般爱重臣妾，臣妾岂有理由不与陛下站在一起呢？”

太后曾说，男人总是喜欢他理想中的女子的模样，若是我与他想象的样子不符，他变会寻找下一个女子。若是我何种模样他都能接受，那便才是真正的爱人。

我如今这副模样，是迟暄所期待的吗？他此刻看着我的眼睛笑得那般灿烂，那般欣慰。他是爱着眼前的我的吗？他会连我隐藏于黑暗之中那阴暗面孔也一同包容吗？

亦或者，他是因为需要任用我的父亲，又或是发现了我又怀了他的骨肉，从而编织的飘渺幻境给我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除了父母亲人，我总是难以相信他人。可是我知道的是，大哥骗了我，二姐也瞒着我，太后更不必说。我亦是贪恋眼前的温暖和恩爱，离不开他深情的怀抱。

这后宫之中，若是太轻易将自己的全部展现给他人，也是难以继续生存下去的吧。维持现状已很是不易，就让我心中所惑一直存在着，去保护我小心翼翼守护的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