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小二抱头大叫:“说好不抢我东西的呢!”
眼前人跑得飞快,说了上半句又似乎没有解释下半句的打算。但萧歌发誓一定不能错过接下来的事情,于是紧追上去,追问着说道:“什么......什么阵?那个布巾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林念头也不回地同他说道,“看到这个我才想起来,江曲镇是有一个很有名的民间传说的!”
很久很久以前,必须得追溯到江曲镇还不是一个镇,仅仅只能算作是一户打渔人家的时候了。这户人家自北方而来,往南方而去。他们走了好长好长的路,最后选择在江边安家落户。夫妻两口子情投意合、举案齐眉,不久后就生下了一个姑娘,从此便从双宿双飞的恩爱夫妻升级为了相亲相爱的三口之家。
他们一家不喜与旁人接触,平时便仅以打渔为生,只求食能果腹、衣能掩骭,虽生活简陋,倒也过得逍遥自在。小女名唤苒苒,此女生性坚韧,又体贴爹娘,金钗之年就开始随着爹爹出江捕鱼,豆蔻之时便常常独自作业维持全家生计了。
生活在江边的孩子大都对江水有着难以言说的亲切之情,每日听着江水滚动的声音,苒苒不仅喜欢上了赤足立在江边的感觉,也逐渐爱上了独自泛舟的自由自在。她自幼年起便只接触过爹娘两个人,从未见过陌生的第三人,身边甚至也没有能够说话交流的同龄朋友。夜深人静的时候,姑娘家总有些小心思不方便与爹娘言说,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那些羞于同爹娘谈论的情感,苒苒便趁着夜色裹肩之时悄悄地、全部吐露给了江水。
江底有一水妖名唤曲鳐,是镇守这一代江水的主妖,白身红嘴,形似鲤鱼,鳞片在明媚的阳光下如同夜空中的恒星闪闪发光,而当它潜入海底之时,又能在无尽的黑暗中隐藏踪迹。曲鳐栖息于此已有千年,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对着江面静语呢喃。最初的那段时间,曲鳐只是偷偷藏在江底听着苒苒说自己的故事,偶尔甩尾泛起水花算作是无声的陪伴和回应。日子久了之后,曲鳐也不免开始对渔舟上的姑娘产生了好奇,它不再满足于听声,迫切想要亲眼见一见说话的姑娘。于是有一天,赶在苒苒泛舟之前,它摇身化为一名帅气的男子走到了岸上。
曲鳐化作的人形面容姣好,鳞片化作的长袍闪闪发光,只是难以隐藏的一头白发似乎与人类特征不相吻合。然而苒苒并未将其视为异类,她瞧见江边突然出现的男子,一下子便被吸引了全部视线。
后来的故事便耳熟能详了,也是如今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自那日相见以后,曲鳐每夜都会化作人形来陪伴苒苒,苒苒怀疑他并不是普通人类,对其身份也大致猜到了几分。但苒苒唯恐自己揭穿之后曲鳐就会躲回江底,终究是没下定这个决心,反而一边陪着演戏,一边将全身心奉献给了男子。
彼时,尚还年轻的水妖并不懂得“爱”为何物,也不晓自己胸膛之中偶尔的颤动究竟为何意,至于苒苒姑娘,也只是将她视作心意相通的好朋友。曲鳐在心底暗暗发誓,要加倍地关心这个人类朋友,珍惜这一段友谊。苒苒要捕鱼,它便将鱼群赶到渔舟边,苒苒想泛舟散心,它便悄悄操控着水波,推着渔舟缓缓地前行......
苒苒对曲鳐的爱意日益增加,但她却将这份小心思藏了起来不敢与其明说,日子就在一方的煎熬,和另一方的不自知中过了下去。
后来,此事终于被统领众妖的妖王知晓。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免不了被怀有异心之人添油加醋、随意篡改,传到妖王耳朵里竟成了水妖曲鳐已与人类女子育有一子,且该子祸害人间,使百姓民不聊生的版本。彼时妖界还惯于躲藏,不愿与人类有过多接触,妖王得知消息大怒,连忙派了群妖来绞杀曲鳐和它的孩子,防止错上加错酿成大祸。
人妖有别,终得殊途。
曲鳐不敌群妖的围攻,在岸边奄奄一息化出了原形,苒苒这才意识到自己爱上的究竟为何物。赴死之前,曲鳐用自己最后一点功力向妖王传达了事实,妖王终于亲临岸边知晓了真相,但追悔莫及,一切为时已晚。生命最后的时间里,曲鳐看着泪流满面着向自己吐露心意的苒苒,终于第一次了解到了自己内心的欲求。
苒苒请求将自己嫁给曲鳐,曲鳐不忍心爱的姑娘落泪,最终同意了她荒诞的愿望。水妖死后的神智仍旧会留存于栖息之地,因此曲鳐用尽自己的最后一口气许下了一个承诺,若是死后能透过江河的传递看到苒苒穿上嫁衣的样子,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重新回到苒苒的身边。自此往后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直到苒苒归西天年,在百年之后化为魂魄重新相见。但与此同时,曲鳐也向苒苒要求了一件必须做到之事。
那就是必须好好地、安然地过完这一生。
曲鳐死后,妖王携众妖离去,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继续纠缠苒苒一家了。水妖一众在打斗中掉下了不少宝贝,苒苒的阿娘寻得一块陈旧的橘色布料,并与苒苒一同将其制作成嫁衣。苒苒整日穿着一身,不知疲倦、锲而不舍地站在江边等着曲鳐约定中的答复。当夕阳西斜之时,日落的阳光洒在江面上竟意外地与苒苒的嫁衣相称。苒苒一下便意识到,这就是曲鳐的答复了,多日的等待最终还是等来了结果,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苒苒掩面泣不成声。可是曲鳐并未如约定中那样出现在苒苒身边,而苒苒却好似毫不在意,只将橙色夕阳视为曲鳐本身的陪伴。就像曲鳐承诺的那样,苒苒也信守着当日的诺言,在往后的余生里,她独自穿着这身橘红色的嫁衣,度过了这冗长的一生。
后来搬迁到江边的百姓们听闻了这个故事,便将此地称作江曲,以此来纪念这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这个故事......很有名吗?”萧歌困惑道,“我就住在邻镇,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应该是野史。毕竟妖都是人们杜撰出来的,人们想怎么发展就怎么写,最后附加一点‘立意’便就完事。”林念说道,“不过,重点倒还不是故事本身,重点是我见过的那个阵。”
“和这个故事有关吗?”
“关系可大了!”说话间两人奔向了小夏和七子所在的方向,林念一左一右夹起两个孩子,用下巴点了点萧歌的黑马,道:“曲鳐变身的时候江面上出现了一个阵法,而那个阵法的阵图竟然在夕梁村出现了!”
两人还未行至村口,身体就比眼睛更早地发现了不对劲。萧歌吸了吸鼻子,突然捏住了说道:“好臭!”
“好臭?”林念惊讶道,“你能闻到浊灵的气味?”
“不是,不是浊灵的气味。”萧歌摇摇头说道。因为他捏着鼻子的动作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滑稽,而很快,他就用这个声音说出了更滑稽的事。“你不觉得不舒服吗?你看那里……老头老太在处理粪坑!”
林念选择无视他这句话。
两人下马徒步走进村子,小夏和七子紧紧攥住林念的双手,哆哆嗦嗦地又想要给他们指路。然而小夏和七子的好心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事实上,直到之前还十分空旷的道路上,此时已经站满了人。
但那究竟是“人”还是“非人”?街道上满是撞了邪的妇人,她们摇动着身体漫无目标地在街上游荡。若按古籍记载,撞了邪的人便已经不能称作为人了,但凡撞邪者,意识皆非自己所控,而所谓人者,定能思之所思,控之言行。由此推算,撞邪者在恢复原状前都应当被称之为“怪物”。
林念观察了一下情况,随后又抽了抽鼻尖,突然他低声说道:“到时间了。”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远方传来一阵浊灵的吼叫,这浊灵声音粗旷又喊得响亮,应该不是那种好解决的普通浊灵。浊灵连吼了好几嗓子,惊得树上歇息的鸟儿扑腾着乱飞了出去,家犬也狂吠不止。但显然,被惊到的不止飞禽走兽,更多的撞邪妇人纷纷从屋子里走出,她们聚在大道上手舞足蹈,有的一边走一边张开嘴大声讥笑,有的一边抱着头一边跪趴在地上用双膝爬行……一时间这大道上弥漫着说不出的怪异,而周围也没有人敢自投罗网、以身犯险。
撞邪者推推搡搡地要从屋里出来,外面的村民急急忙忙地要回到屋里去。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老头子手忙脚乱地扔下拐杖,手脚并用地爬进了自己的屋子,丝毫不管旁人的求助,重重地关上了门!
浊灵又扯着嗓子吼了几声,撞邪者们听到指令,齐刷刷地转过了身子。她们似乎是受到那只吼叫浊灵的召唤,缓慢而明确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浊灵的方向挪去,边走边又发出相同的吼叫声回应着浊灵。
萧歌捂着耳朵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是啊,这鬼东西确实奇怪呢。浊灵没有舌头,不会说话,但是却能叫出声。你说是不是不太公平?”林念淡定自若道,“这里的撞邪者有点多啊,得在所有人沦陷之前阻止它。”
“你说什么?”萧歌扯开嗓子大吼道,“我听不见!”
林念将他双手从耳上拉下道:“我说,你就在这儿自己玩下去吧,别来给我添乱了!”
“不行!‘鬼东西’在哪?”
林念动身跟着那群撞邪者走去,他脚步快,没几下就追上了中部。这群撞邪者没有攻击人,看起来对人并不感兴趣。林念心想,这大概就是夕梁村的村民并没有逃离家乡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