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喝点吧,吃些菜。”丹丹送了点烤肉过来,“上回听他说你嫂子做了几件衣服给哥儿,他家娘子倒是与你交好。”
肖珺没言语,刚才还因赚钱而得意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又喝了一杯良久才说:“我嫂子是他二房。”
“什么?”袁臻莫名其妙。
崔智略一思索道:“嫂子是兰儿娘,大师兄是新爹爹?”
肖珺突然大发雷霆,拿起柴火棍猛的敲了起来:“新爹爹,哪来的新爹爹,她只有一个爹,就是我哥。”篝火被捅了一人多高,燕儿吓得叫了起来。
“珺儿,都过去了。”袁臻把柴火棍夺了过来,肖珺的手已经被烫伤了。
袁臻的话击中了肖珺的要害,她的眼睛瞬间红了,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不是不同意她改嫁,我……是真舍不得我侄儿侄女,你青春嫩妇赶着嫁人,给方家生养就是了,何苦带两拖油瓶?
为这事前前后后不知吵了多少架,她总觉得我在拦她,我实在是只想要两个孩儿。最后依不得我留下了昊儿出嫁的。”
此时袁臻心中醋意尽散劝道:“寡妇改嫁是常有的。”
肖珺一反常态,冲着袁臻大叫道:“你懂什么,他们就是在我哥哥最后几个月搭上的,百日刚过慌不择路地改嫁去了,她那头胎儿子八个月就生了,偏说早产,打量谁不懂呢?”说罢又想去抢柴火棍,被袁臻拦下了。
肖珺说到这儿流下泪来:“昊儿肯留给我,那是看在肖家还有份遗产的份上。兰儿到底还是被她带走了,伸手问我要了一份嫁妆才答应不改姓。那你倒是为我哥哥守足一年啊。
我每年要带着昊儿来看看兰儿,让他们兄妹别忘了彼此,要像我们兄妹一样从小友爱照顾彼此。”肖珺说罢捧着脸跑了,卫燕儿见肖珺情绪激动,刚想过去安慰,就被崔智拦了下来。
丹丹轻轻说:“珺姑娘真了不起。”
崔智却在想为什么一会儿穷得要卖女儿,一会儿又有一份遗产可以分给侄儿?她爹和哥哥都是教书先生,既不可能穷到卖女也不可能一夜暴富。倒别小看了这山野姑娘,年纪不大气性不小。
“珺姑娘,我以为你出自耕读之家,没想到这么坎坷。”袁臻对这个纤细的女孩产生了强烈的保护欲。
“生活即痛苦,我还能承受更多。”肖珺的酒劲上来了,摇摇晃晃地边走边张牙舞爪道,“他们撺掇我嫂子带着哥儿改嫁,威胁她若不走,哥儿也未必能顺顺当当养大,到那时你们母女就不是改嫁而是卖青楼。
想吃绝户!呸,被我识破了。我在哥哥五七那天问他们:“今天午饭的味道不错吧?普通的毒药是苦的,刚才大家都尝过一遍我做的药是不是无色无味。”他们刚才还在讨论怎么分我的家,一瞬间都变了脸。
我指着每人手边的苦茶说:“你们喝过解药了,今天不会有事了。
另外我有一件事要宣布,昊儿会跟着我住在肖家,不会跟嫂子改嫁,咱们肖家没绝户呢。你们最好保佑我的昊儿活蹦乱跳长大,但凡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耐心查是人为还是意外,我会让在座所有人……
哼,陪葬两个字不用我说,他们也明白了。
有个堂兄认为我危言耸听,我便让人把他碗里的菜拿去喂狗,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狗死了——这就是没及时吃解药的下场。
他们知道我能治人也能害人!他们背后都说……我是妖精投胎……他们恨我却也怕我!”
肖珺已经醉到舌头打结人都站不直了,从声嘶力竭的语气中,袁臻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和悲哀。就在她推门的那刻,袁臻扳过她的肩膀说:“看着我。”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月光下袁臻坚硬的轮廓露出温柔的神色,他郑重地说:“跟我走,从今往后我来保护你和昊儿。”语气虽柔和却霸道得不容拒绝。
肖珺的眼波闪了闪说:“别闹了。”欲挣脱开。
“你知道我想娶你。那晚散步的时候你就知道。”
肖珺抬起雪白的脸看着他,缓缓道:“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你敢说我们在河边散步那晚,你对我毫不动心?”
情感如火焰般在她心中燃动。
“我可能……确实……”
“那太好了,你跟我走吧。”
“我不能嫁给你,昊儿还小。我在宗亲面前发过誓终生不嫁,替昊儿守家业。”
“这没关系的,我来替你想办法。”
“不,你已经有妻子了。”
“是大娘子提出想迎你进门的。”他见肖珺冷冷一笑,忙道,“她最是贤惠大度好相处之人,你也认识她,我没骗你。
我家二娘原是她庶出妹妹,当年爹爹做主让两个一起嫁过来。哪知二娘生了姐儿后身体一直不好,早早走了。
她一直觉得宁缺毋滥,也怕找个性格不合的,将来难相处,原想把空儿留给自家表妹的,却与你一见如故。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侧夫人不是我一个能决定的,真的是她提出的。”
肖珺能感受到袁臻的真诚。这时廊边传来禁步叮咚声,“这件事容我考虑一下吧。”说罢肖珺用力挣脱他,转身关上了门。
*
第二天袁臻早饭没吃就去找肖珺,燕儿说她大清早带着刘嫂子看病去了,午饭前刘厚把两人接回来,袁臻松了一口气,这之后便异常兴奋。
肖珺说上午坐了马车头晕想改骑马,袁臻自然答应,马挑了一匹又一匹,一定要选最温顺的。扶肖珺上马时也是极尽讨好,反复问要不要我带着你骑一程。没想到肖珺骑术精湛,袁臻只能殷勤保护左右。
都知道袁臻在家除了和女儿有几句话,多半闷不吭声,哪怕是中毒后被迫住去烟花地,他也是能躲则躲尽量在船坞磨蹭到最后才回去睡一觉。
可他在肖珺面前总是滔滔不绝,无论大小事都要征求她的意见,对她言听计从。崔智心道这一路他简直像个愚蠢到极点的丑角。
崔智还发现肖珺用袁臻送她的头巾作面纱把脸遮了起来,心说她到底是习惯了不以真面目示人,还是早就做好了骑马准备?
一行人护着卫燕儿赶到渡口,大船早早做好了准备,燕儿一下车就说不舒服,在车上已经晕的不行了。袁臻吓了一跳,亲送燕儿上船,肖珺则牵着马去小贩那儿挑果子。
“珺姑娘,快点,上船了。”袁臻走到船头叫道。
“我买些梨就来,你们先上。”说罢回头又与小贩讨价还价道,“你再多给我一个。不对不对你的秤不对,让我看看。”
“今天她的话怎的多起来了?”崔智自言自语道。
“姑娘和熟悉的人话都不少,只是不能和你比。”丹丹讥讽道。
“臻哥哥快来,这船可真大,还有鱼网,我来给你捞一条。”燕儿话音刚落就滑了一跤,一屁股摔了下去,痛得她哇哇直哭。袁臻担心燕儿掉河里,急着往船头赶去。众人都赶去搀扶,好不容易扶起来,她的脚又崴了,一通忙乱后终于安顿下来。
此时船已缓缓开动,袁臻从燕儿内舱出来,走到船头见丹丹和刘大嫂迎面过来便问:“珺姑娘呢?”
“才刚看见她上船了,许是在自己舱里吧。”
可是挨个找了一遍都没有肖珺的身影,船主听说袁臻在四处找人便问:“主公是在找刚才那个买果子的姑娘吗?她说她原是来送送你们的,还要回城去,她让我把这袋果子转交给你后便吩咐我开船了。”
袁臻吓了一跳,冲到船尾,果见肖珺在岸上把另一袋果子绑到马鞍上正准备离去。
“珺姑娘,说好了一起走的,你怎么回事?”袁臻急得大叫。
肖珺翻身上马,解开面纱高声道:“臻大哥,你们走吧。我那抠门的师兄让我再留几日,这次他和我三七分,难得那吝啬鬼低声下气求我,我一定要把以前他欠我的赚回来。”
眼看袁臻大叫着要船开回来,肖珺说:“你们走你们的,后会有期。”说罢拍马疾驰而去。
借着风,大船越跑越远,隔着水声,从另一条船上隐隐约约地飘来一曲《折桂令》。
“我见她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
前日相逢,似有真情,未见真情。
欲见许,何曾见许!似推辞,本是不推辞。
约在何时?会在何时?
不相逢,她又相思;既相逢,我又相思。”
袁臻打开袋子只有七个梨,连个字条也没有,心中满是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