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过去的这个冬天父亲靠着在部队里学的修理技术成功地修好了推土机。这台推土机上已经凝聚了太多父亲的心血,天天造得身上油渍麻花儿的,一件部队上穿回来的棉袄,剐蹭得很多口子漏出棉花,手上洗不掉的黑油渗透到龟裂的缝隙里。
父亲开着推土机去一个荒碱泡子,是袁书记答应的一个臭水坑子,这里碱水发红,夏天恶臭熏人,原来乡政府的糠醛厂曾经往里面倒了一些工业垃圾。敖包滩的滩涂上有不少这样的池塘,袁书记想把它们治理好,引来洮儿河的水。父亲以泡子底儿为中心向四周推土,推出来的土堆在泡子沿儿上,形成土壕用来挡水,土壕越来越高每天都推土十几个小时。母亲和姑姑编席子挣的钱大多买了柴油,父亲每天只吃祖母蒸的玉米面饽饽,渴了喝一点军用水壶里的凉水。推土机在塘底把土推出来,返回塘底再推,周而复始。
父亲像一头勤奋的耕牛,任推土机的轰鸣声掩盖了四周的响动,在喧嚣的平静中看天高鸟飞,鸟拍打着翅膀飞到天的那边;看天与地之间的精灵们改变着这亘古不变的沟沟坎坎。当精卫们一眼照顾不到的时候,养鱼池就造好了。
三个月过去了,到了夏天涨水的时候,父亲挖的水塘开始放水养鱼,洮儿河的水流满泡子,父亲跳进了水里,像这泡塘里的龙王,一个可以自己说了算挖塘造水的精灵,鱼找到了家。
水面的微波映出父亲灿烂的笑容,从部队转业回来还是第一次这样开心地笑。这其间父亲动用的土方堪比愚公挖山的量,父亲的恒心应该比愚公还坚定,愚公的山是两个神仙背走的,父亲的土是自己推走的。
鱼苗是祖母培育的,尽管非常小,父亲还是看见了希望,他要发展养鱼,敖包滩的集体经济的大船就这样扬帆起锚。
第二年的春天,父亲又要挖塘,祖父看不下去了,每天中午给儿子送饭。祖父领着刚刚会蹒跚走路的我,来到河沿儿给我爸送饭,八十多岁的祖父拄着拐棍儿背着饭兜儿踩着柔软的白沙蹒跚而来,敖包滩上我和爷爷成了独特的风景。
作为大队书记的父亲即使不为我,甚至不为这个家做什么,我们也要帮助他。滩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天”字号工程。
今天给父亲送的是祖母煎的鱼,只有几条小得可怜的小鲫鱼,小米饭。祖母说我这可怜的儿呀干活儿累,一定要把好吃的有营养的鱼给他吃。祖母把饭用勺子压了又压,一个小铝饭盒,她怕年轻人吃不饱,还要把亲手熬的奶茶给装一瓶子。每天父亲吃完饭,我就会跟着祖父再拿上空饭盒和奶茶的瓶子回家,饭盒里叮叮当当地响,唱着一路的凯歌回来向祖母讨表扬。懂事的我从不向祖父要抱抱,因为祖父走路摇摇摆摆的。
“爷爷,你拉着我的手,我给你当拐棍好不好?”爷爷总是笑着说:“你比你爸懂事多了!”
每次走近村子,祖母都在大柳树下等着我们,祖母都会轻抚我的头,作为奖励给我讲一个关于英雄的故事。祖母的小乌兰一直是最听话的好孩子,祖母讲的故事还有蒙古族的历史和文化,祖母是女中豪杰。她讲的故事里有苏麻喇姑、僧格林沁、云丹嘉措……祖母的骨子里时时都透出她对蒙古民族深沉的爱。
在敖包滩上祖母的慈爱是出了名的,家里有钱的时候,没少往队伍上拿东西。她总是不忘接济乡里乡亲的。父亲也像极了祖母,更像村口的大柳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