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看着他,如同看着以前的自己。
男孩跑出了庙门,穿过乱葬岗,往山下镇子里跑去了,林青青也一直跟着他。
他去找人帮他安葬他的娘亲,但是他没有银子,没人愿意帮他,这年头死在荒郊野外的实在是太多了,已经没人愿意发这个善心。
他又去了城西武亭湖旁的一家大宅院,听说这里是西陵镇上最大的院子,住的是西陵最富有的李家。
他去那找他的姨娘,可是那些下人不让他进去,也没人愿意搭理他。
他又回来了,又走过了乱葬岗,林青青依然跟着他。
他发疯似的到处去找,找残破的瓦片,找坚硬的石头,尽管一双稚嫩的手冻得通红。
他找到一些瓦片,又在周围找来找去,最后在城隍庙后的山坡底下停了下来。
他许是不想将他的娘亲葬在乱葬岗,和那群孤魂野鬼抢地方,也许久了连自己都不记得母亲的坟墓到底是哪一个。
于是在城隍庙后山坡底的两颗槐树下,他开始扫雪,用那双通红的小手扫净树间的积雪,他用手中的瓦片,想在这冻得结实的冰雪山地上为娘亲凿出一方坟墓。
他用力地挖,用力地凿,手指被瓦片割破,雪地里的冰冷把伤口冻结,他满不在乎,还是发疯似的凿。
瓦片碎了一块又一块,手指割烂了一处又一处,伤口也冻结了一次又一次。
他又要重新去找能用的瓦片,他这样重复不知道多少遍了。
林青青帮着他,在破烂的城隍庙周围的雪地里找瓦片,伸手递到蹲着找瓦片的男孩面前。
男孩并没有接下她的瓦片,反而是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继续一个人漫无边际地找着,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她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她还是不愿意走,手依然是那么伸着。男孩不理会她,她就追着男孩将瓦片递到他手中。
男孩将手中的瓦片狠狠地砸向林青青,瓦片从她冻红的左耳边刮过,带着点点血丝落在一旁的雪地里。
林青青摸着自己滴血的左耳,手上沾染了一些血迹,她疼,她哭,她哽咽,她眼神中带着一丝痛楚,她乌黑的眼眸不舍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走啊,臭乞丐。”男孩声音颤抖着凶狠地朝她吼道。
可是她还没走,就这样流着眼泪,忍着割破流血的耳朵被寒冷冻裂的疼痛,看着那个男孩,如同昨晚男孩静静看着自己一样。
从清晨到日暮……
从日暮到星辰……
他所能凿的不过是那方寸之地,哪里能葬下他的娘亲,但是他还是不要命的凿,不管不顾,稚嫩而倔强。
林青青将自己仅有点的饭食给他,他不愿吃一口,给他破袄取暖他也不愿穿上,就这样一整天,林青青都在坡顶上看着他。
夜里,他倒在雪地上。
他毕竟只有那么大,穿的又少,天又那么冷,又不愿吃东西,结果只会是这样。林青青从坡顶跌跌撞撞跑下来,看着神志不清的男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没有多大力气,不可能将男孩抱到或是拖到破庙里去。
男孩嘴里传来只言片语,不知说的什么,雪地中更听得不清。
她左想右想,赶忙从破庙里破木像下的破洞里取出自己的破被褥——那一堆破袄破絮。
她用那堆破袄破絮将男孩团团包住,这样也许就能让他暖和一点了。
“你等我,我去镇上找人来帮你!”林青青看着脆弱的男孩,坚定地说道。
林青青下了一个这辈子最难下的决心——去求一个自己最不愿意求的人,那个人就在镇上,而且她知道,只要她愿意去求,那个人就一定会帮她。
男孩忽的从被褥中伸出他的手,抓住林青青的小手,两只手都冻得通红。
林青青年纪虽尚小,但也有些不知所措。
“娘亲,你别走,我一定会乖乖的……娘亲……”男孩呓语。
林青青将他的手放进被褥,将他整个人包在里面。
她终于是往山下去了,她没有灯笼,她只有趁着星光摸黑下了乱葬岗。她害怕鬼,但是她没有办法,她没有办法帮助那个男孩,因为不管如何他们两个小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雪地里挖出一方坟墓来。
哪怕他醒了,还是如此,没办法阻止他,更没办法帮助他。他太倔强,没人愿意帮他,他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结果还是一样的——只要他的娘亲没能下葬,他就会一直这样。
林青青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只能选择这个她最不想选择的方式。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男孩做这么多,也许是因为那个男孩和自己一样都没了父母吧。
雪夜里没有一丝声响,这时她才明白,原来冬天里没有蝉叫是一件这么冷清的事啊。
……
……
天色蒙蒙亮时,林青青赶回了城隍庙,带着一个人。
但是留给她的眼里只有整整齐齐放在庙里木像下的那堆破袄破絮,和庙后一方刚筑起的矮矮的坟墓。
林青青哭了。
哭得比之前左耳被割破时更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