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从谨能想到李绛璎此时找他,今夜便要有宫变,却不想李绛璎是这样的直白。
李绛璎也能看出他心中疑惑,道:“那日入城之时,我便看出南平王身有隐疾。”
李存礼忽然上前一步。
剩下的话,不该李绛璎来说。
李绛璎也晓得其中道理,便由李存礼帮她说出其中谋划。她未曾与李存礼细细商议过,然而事起仓促,恐怕能想出的法子是相差无几。
李存礼含笑徐徐将一场宫闱之变的始末道来。
“殿下为报答南平王收留恩情特意研习药方,今夜有所得要为南平王诊治,却不想有不良人余孽为杀殿下潜入南平王宫,殿下力量微薄不得相救,幸而高章事在侧奋力护卫,然南平王受惊过度病发身亡,感念高章事忠孝,立章事为王。”
李存礼的声音是不疾不徐,至于半分杀意也不曾有,眼里还含着一点淡淡的笑意,仿佛在讨论的不是南平一地王位将要如何更迭。他语气更是笃定,宛若已经把这一场宫闱惊变原原本本看在眼中。
这南平的皇宫,此刻成他掌中棋局。
他智珠在握,从容不迫,高从谨却不能如他一般从容——他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识过如此大胆又显着如此仓促的计划,偏偏李存礼和李绛璎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高从谨只觉得自己如果不是在做梦,那就只能是这两个人疯了。
偏偏这一对疯子显得比他从容太多,而他如果不跟着疯,大概此时此地便是他的终结。
高从谨此刻只想给当初向着李存礼挑衅的自己一耳光,他该是有多急于求死,才会觉得李绛璎的到来是他一个机会?这分明就是一场疯狂的赌局,还是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只有穷途末路之人,才会做这样的豪赌。
可他分明还有退路,却是自己选择上这一条贼船来,现在再想后悔也是晚了。
高从谨注视着李存礼,最终是在那一点笑意之中败退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道:“药在何处?”
这便是屈服了。
李绛璎含笑,道:“我身旁药材不够,还缺一味百年人参。”
是要高从谨也不能独善其身的意思。
高从谨一咬牙,道:“好,宫中便有,我亲自为父王奉药。”
李绛璎的确不曾带着百年人参,她同高从谨讨要,却也不全然是为了叫高从谨证明自己的诚意。毕竟只要今夜高季兴身死而高从谨莫名入宫,他在高从诲眼中就已经变成了乱臣贼子,为了这个王位高从谨自然会与兄长斗个你死我活。
她入南平的时候,便看出高季兴身有疾病,乃这南地常见的脚弱之症。
脚弱之症,是积湿生热流注腿脚而致病,她今夜要用人参辅以附子等大热药物,以病亡去掩盖高季兴之死的真相。
毕竟是一国之主,死也需死得体面些。
药很快便煎好,李绛璎亲手捧来与高从谨,笑意温和。
“高章事,此药于常人无碍,你奉药与南平王时可亲自尝之。”
高从谨看着那碗漆黑的药,脸上浮现出了一点犹疑之情。
他当真能信一个狂悖之人么?
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李存礼接过药碗便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口,眉峰微蹙道:“还真是良药苦口。”
这是一句玩笑话,可此时没有人有心思笑,李绛璎的神情微变,道:“我只说对常人无碍,你虽只剩下些皮外伤,却依旧不宜用这大热的药材。”
“也不过是不宜罢了。”李存礼轻笑。“总不能叫殿下亲为南平王尝药罢?那会折了南平王寿数的。”
此刻他说南平王,已经不再是高季兴。毕竟一个今夜就要死的人,是无所谓什么寿数不寿数的。
高从谨也听得明白,甚至能听出李存礼那微笑面目下一点磨牙吮血的意味。他忽然更有些后悔,只觉得自己想着驱虎吞狼,迎来的却是更甚虎患。
他只能沉默地端着那药碗要去面见父王。
来日自己又当如何?若是真让李绛璎成了气候,他会不会是下一个父王?
可无论他怎么想,都需先活过这一个杀机四伏的夜。
李存智和李存信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歇息半夜的工夫,这宫里便先进了个尸祖又要起一场宫变,他们两个跟在李存礼身侧有些木然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一点不可置信来。
——从前在通文馆的时候只觉得六哥是有些疯劲儿在身上的,不想还能是遇强则强的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