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里,经历了短暂的愠怒之后,刘彻迅速平复了自己的心境,淡淡问一句:“确定是大农令有错在先?”
又白又胖的桑弘羊一边擦汗,一边忙不迭的点头说道:“的确是大农令有人动了歪心思,想将舂米机的功劳据为己有。”
刘彻反问:“那几个竖子捣鼓的舂米机、真有用?”
桑弘羊点头,很郑重的说道:“不是有用,是很有用……陛下,微臣看过那一架舂米机,虽然只是一个粗陋雏形,然其设计构思却极为精巧,堪称天工造物也。
陛下,微臣敢保证,只须工匠略加改进,舂米机的效率还可以大幅提升,抵得上三五十名健硕男丁……”
刘彻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问道:“桑弘羊,太子、冠军侯和平阳侯三人搞出来的曲辕犁和步犁,为何推广不下去?”
桑弘羊欲言又止,脸色就很是难看。
刘彻也不着急,就这般静静的盯着桑弘羊,脸上基本没什么表情,就好像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陛下,微臣有罪,知情不报,罪该万死!”
终于,桑弘羊开口了:“陛下,曲辕犁、步犁的推广之所以受阻,关键还是利益冲突。”
“最近二三十几年来,大农令和少府诸冶监把持新农具的制作和售卖,每年获利极丰厚,国库内帑收入也不少。”
“然而,陛下。”
桑弘羊深吸一口气,似乎豁出去了一般,大声说道:“售卖农具铁器等的收入看似很多,实际上,绝大多数落入了一些权贵之手,他们私底下强行低价购进民间铁矿,冶炼成生铁、熟铁后,又以高价卖给朝廷和少府,从中获利极为惊人;
于此同时,大农令、少府诸冶监生产制作的农具铁器,因为有国库和少府内帑的补贴钱款,故而,等于是拿着国库内帑补贴出来的钱粮,给朝廷和少府制作农具,价格自然就能十分低廉。
甚至,就算他们制作出来的农具白白送出去,那些人也不会亏钱。
因为,这一笔钱粮,实际上已然在国库内帑走了一大圈,换了一个名头,重新回到大农令、诸冶监。
如此一来,他们的农具便能以极低廉的价格委托各地诸侯王、郡守、县令等统一售卖,高出的一部分钱,便是他们让给诸侯王和各地郡守的利润,也就是所谓的好处。
太子、冠军侯和平阳侯三人制作出来的新式农具,各诸侯国和各地郡守、县令挣不到钱,吃不到利……”
“……”
如果刘据在场,一定会大喊一句:“卧槽,666!”
这种官商一体,上下其手,狼狈为奸的捞钱手段,可不就是后世……好吧,反正就挺隐秘,挺厉害。
刘彻的脸色很难看,很难看,额头的几条青筋严重扭曲、突突,手里捏了一卷竹简,发出一连串‘叭叭叭’的闷响,就十分的骇人。
“桑弘羊,朕就饶过你这一次。”
刘彻突然开口,未央宫某宫室里,那一股子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消失,荡然无存。
皇帝几乎在一瞬间便恢复了平静,淡淡说道:“当然,这也是最后一次。”
‘噗通’一声。
桑弘羊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砰砰砰’的以头抢地,一件黑底红边的官服,肉眼可见的,被渗出来的冷汗打湿了几大片。
“大长门,给张汤传旨,令他依法办案就是了。”
“另外,让杜周去长安县当县令吧。”
刘彻丢下手中那一卷被捏断了绳索的竹简,拍一拍手,活动了下手腕,整理一下衣袍下摆的褶皱:“桑弘羊,陪朕出去散散心。”
“听说上林苑一带有猛兽伤人,损毁新垦农田,践踏庄稼,偷吃朕养在那里的黄羊、麋鹿和兔子,得好好清理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