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我看了一下表,一点十分。没想到一口气竟然说了三个多小时。我信步踱出楼,绕着草坪转悠了两圈,感觉饿了,跑到最近的披萨店,像以往一样买了两块。吃完后还想吃。直到把第三块的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才有了心满意足的感觉。我走出披萨店,拐上一条林荫小道。桉树的淡淡清香萦绕在鼻间。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筛洒下来,点点亮光在树影中闪耀跃动。我长吁了一口气。好久没有这样轻松的感觉了。我贪恋这条迷人的小路,贪恋这份舒畅的心情,走到尽头后,又折过身往回走。
走了两个来回后,我冷静下来。刚才我在电话上的表现太莫名其妙了。怎么会那样?他是我一直努力忘记的人啊。怎么一下子跟他说了那么多话?竟然还产生了亲人的感觉?太荒唐了!怎么就忘了正是这个人曾经在我心上重重地捅过一刀?怎么就忘了我多么恨他怨他?
那天之后,他每隔几天给我发封简短的电邮,说些生活琐事。他刚搬到这边不久,还在熟悉环境;在公司附近租了公寓,买了床垫,买了桌椅,买了一套台式电脑和音响,买了锅碗瓢盆;新人培训、同事聚会……
我没有回复过。
他第二次打电话来是在两周后的周日。我正在办公室看书。一拿起电话听到是他我便开始寻思要如何礼貌地结束通话。还没等我想出合适的词儿来,就听他说他们公司招的新人里有一半是博士,而且有几个博士所学的专业跟经济或商科毫无关系。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尽管离毕业还有几年,但多了解一些就业市场信息总是有用的。我忍不住问:“博士去你们公司能干什么?你们不是做商业策略咨询的吗?学经济的去还有点用。学化学的去,我也能理解,做化工企业咨询时他们可能有背景优势。可学哲学或历史的去有什么用呢?”
“公司招人看的主要是素质和潜力。有学习能力的人可以很快学会工作所需要的知识……”
学习能力是我这几年一直在琢磨的东西,我们很自然地顺着这个话题聊开来。等挂掉电话后,一看表才发现又说了两个小时。我再度气闷。不是不理他的吗?怎么搞的?
他依旧每隔几天发来一个短信。有时周日上午打电话来。那时候我偏巧会在办公室看书。我不觉得我是在故意等他的电话。总不至于在那个时间特意躲出去吧。我俩绝口不提以前的事,不提俩人的关系。我们从不深谈,避开所有可能触及内心的敏感话题,只是扯一些学习、工作或无关紧要的事,就像那些见面只是谈谈球赛说说天气的普通朋友,多说一句可以,少说一句也无所谓。他的这个态度搞得我没法跟他断绝联系。我没有足够的理由和合适的机会说出绝交的想法,因为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交情”可以绝。这种情况下,我要是提出绝交,他保准会笑话我小肚鸡肠。
我有时会怀疑自己,是真的没法绝交吗?还是心底深处对绝交并不坚定?也许这几年的时间磨淡了我对他的怨恨?也许这几年的经历让我少了偏激和执着?或者,也许只是为了那次通话中亲人的感觉?我不想承认那个感觉,因为我理性地认为那个感觉既无道理而且也不应该,但那个感觉却如此清晰,如此让我眷恋,那正是我心底深处最渴望的东西。我经常忍不住回想起那个温暖的感觉,却又怀疑那是不是绝望中的幻觉,也许我只是那个在饥饿寒冷中看见了慈祥奶奶和美味大餐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不管是真实的也罢,幻觉也罢,我不忍放手。
我时而涌上好奇的念头,不知道几年不见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每每想到这里,我都赶紧提醒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没有意义。